幸好吴三桂这家伙好歹还知道害臊,吃完了鸡蛋便红着脸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焦黄的番薯,那生无可恋的样子,就好像在吃着一坨便便。
家丁们见这个小祖宗终于被伺候好了,才暗暗放松下来,便捧起香喷喷的番薯,欢乐地啃咬吞咽起来。
有一个实在饿极了,吃得快了些,不小心被噎着了,忙在同伴的帮助下喝了半竹杯的水,瞅瞅望过来的黄重真,尴尬地笑了笑。
顾炎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差点被鸡蛋噎着,便喝了一口温水,小口小口地吃着第二个鸡蛋,瞥过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粗糙的父亲看了许久,见他还在犹豫,便忍不住出声喊道:“爹……”
顾同应强壮的虎躯微微一震,思前想后,终究觉得,反正迟早是要回,倒不如随这群小将军一道入关,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
他也是当过兵的人,对于这个越来越纷乱的大明,所谓官兵的那一套,知之甚详,心中也不无担忧。
而关宁军携宁远大捷,以及觉华“惨胜”之威,哪怕是个小兵,只要带着军令,便能行走于大明的每一寸土地。
何况这支小小的队伍里,既有祖大寿的族弟,又有吴家的小将军。
要想带一群百姓入关,非但没有丝毫困难,还是一桩不小的功绩呢。
念及此处,顾同应终于点了点头。
顾家庄的其余男子,显然是以他为首的。
见他决定了,便一个发表其他意见的都没有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他们,也很想回去了呢。
女眷们虽是关外人,但是汉家女子向来随夫。
所以男人们决定了,便都没什么意见,虽也难免故土难离,却更想去丈夫口中繁华的江南去看一看,并在那里开始更加美好的生活。
老百姓,终究是向往美好生活的。
如此计定,顾家庄便极为高效的行动起来。
男人们有的去收兽夹,有的去捕鱼,有的整饬田地,好把地里最后的一份粮食也带上,只是对于亲手耕耘出来的肥田沃土,多少有些不舍。
女人们则在家中收拾细软,做糕烤饼,以便路上能多一些干粮。
昨日夜里喝的那些米酒,都被灌在了皮壶或者竹筒里,腰粗膀圆的大嫂子们,轻易便将家中的硕大木桶搬到了门外,
眼看着就要把桶里酒香四溢的米酒渣子倒在沟里了,黄重真恰好看见,连忙大声阻止,情急之下,便连沉稳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了。
大家都惊讶地看向他,不明白这个稳健的少年,为什么突然会如此激动。
不过好歹,黄重真算是阻止了大嫂嫂小媳妇们浪费粮食的行为。
关宁少年们却都含笑不语,对于黄重真蒸馏酒米糟子,以成烧酒的技能,早就已经见识过,并且不止一次地尝过了。
在顾家庄的这几天,也就是因为之前携带的烧刀子,便连最后一口都洒在浑河之畔,以祭奠埋骨于那处深沉土地的川浙军亡灵了。
否则,一定会拿出来,与顾家庄豪爽的男主人们,共饮的。
附近正巧有片小竹园,大概是顾同应有着江南情节,才在这片平均气温相对较低的长城外边,养育出来的,一看便知费了好多的心思。
黄重真去竹园里砍了几根新鲜的竹子,选了个大小适中的木桶,找了几件顾家汉子们的蓑衣,用石头在院子里搭了个锅炉。
一个简易的蒸馏米酒酒糟以成烧酒的设备,便制作完成了。
这是前世还很小的时候,便在村里耳濡目染学来的村里的成年汉子几乎个个都会,唯独他那有点儿跛脚的养父,从来都只知捡现成的。
在那个社会日益繁华,科技日益发达的新时代里,大概也就东南丘陵深处的古老村落,才坚守着这样一个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古老结晶。
长大之后,黄重真替这份古老的华夏技艺,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顾炎武好奇而又兴致盎然地在一旁帮衬,见一股清泉般的透明液体,被一根细长的镂空竹子引至坛里,立刻便惊奇地哇哇叫起来,引来一片关注。
浓郁的酒香,也逐渐溢至顾家庄子的每一个角落。
不论是在屋内收拾的妇人,还是恰好归庄的汉子,或者调皮追逐的孩子,或者精心照料所剩不多的战马,以及游手好闲的吴三桂,全都围拢了过来。
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垂涎欲滴。
黄重真接了满满一碗,笑着递给祖大乐。
祖大乐早就知道烧刀子的威力,哪敢一口闷进肚子里,不过也喝了一大口,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胡髯,长长地“啊”了一声,由衷地赞道:“果然好酒。”
然后,便递给了眼巴巴盯着他的吴三桂。
后者恰如许久都没有开过荤的嫖客,看到母猪便嗷嗷地扑了上去。
接过这还剩下大半碗的清澈头酒,也不嫌弃小表舅的口水臭,脖子一仰,便咕咚咕咚地灌进了肚子里本少爷行事,可没有给别人留下余地的习惯。
头酒醇绵性烈,只见吴三桂一张白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胃中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火热,却紧紧闭着嘴巴不肯让醇香的酒气逃走分毫。
许久之后,才张嘴喷出一个绵长的酒嗝,吼道:“爽!许久都未曾这般爽了!”
便是这酒嗝夹着他浓烈的口臭,也可闻到酒的醇香,丝毫都不下于烧刀子。
黄重真由衷地朝他竖竖拇指以示佩服,吴三桂受用地嘿嘿一笑,随手便将粗瓷碗抛开,转身便摇摇摆摆地往顾同应家走去。
黄重真用脚背垫了一下粗瓷碗将之接其,迅速地环顾一眼,见围观群众里并没有小嫂子。
便生怕一双贼眼老往她姣好的身段上瞟的某人,酒后乱来,忙叫祖大乐跟上了去。
祖大乐深知这个便宜外甥的脾性,索性再接了一碗酒追上去,半哄半骗地给他灌下去,陪着他耍了一会儿酒后威风,便扶他进了柴房,哄着他呼呼大睡起来。
“山中无闲人,大家都很忙。唯独吴三桂,睡了一大觉。”顾炎武玩着他重真大哥哥给他制作的大风车,一首打油诗于蹦蹦跳跳之间,便已信手拈来。
顾老汉满糙脸的尴尬,顾小娘子一脸的羞怒,其余人等则无不拍手称赞:“好诗!好诗啊!”
直到深夜的时候,所有的酒糟才被全数烧至成了醇香透明的烧酒。
剩下来的酒渣残滓,这才被顾家汉子们洒进泥土里,就当是给养育庄子多年的这片厚重土地,进行最后的施肥,不管日后还会不会回来,总算不负相识一场。
整整一日半夜的忙活,大家都有些疲累。
用温水简单清洗之后,便都沉沉睡去。
为了早日回到关内,一连三日,大家都在这般忙碌着。
这是黄重真来到大明之后……不,自从上一世成为一个半大的少年之后,就已从未有过的体验,此番重拾,当真是回味无穷。
偷得三日闲散,农家生活忙碌充实,身子虽然疲惫,心却是极度放松的。
军令如山,军情如火,黄重真自然是知晓的。
但他更明白,让这些少年紧绷了无数天的情弦得以放松几天,是多么的重要。
人毕竟不是用钢丝,而就算是钢丝,紧绷得久了,反而会变得松弛。
他觉得人的韧性更像是弹簧,说古朴点就像竹子,张弛有度,方可在拥有强大斗志和战力的同时,保持男人的持久。
袁崇焕虽很迫切地想知道后金的情报,却也知道此行着实凶险,便没有硬性规定归营的日期。
因此,一场以出使为掩饰的谍战刺探,在黄重真的刻意营造之下,有点像是一场探险自驾游,过程中颇多波折,但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好歹踏上了归途。
归途虽非一片坦途,可果断地西行绕道,一番跋涉,几番追逐战阻击战下来,终于见到了同根同源的同胞,离长城之内的华夏故土,也越来越近。
离乡越近,少年们原本放松的心情,反而急迫起来,归心似箭。
野菜番薯再加从柳河中捕来的肥美鲜鱼,主食大多是粗糙的糜子,麦子也远没有后世那样磨得精细。
却足够让少年们因为吃了太多烤肉,从而老是放臭屁的肠胃,得到了极好的调理,也给土地增添了许多的养分。
看见少年们脸上红里透白的青春痘,已有了一丝改善的痕迹,黄重真为这三天的修整,而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三天后,拂晓时分。
庄里的大公鸡们照例打开嗓子打卡上班,之后便被显得有些烦躁的大嫂子们,捏住脖子装到了鸡笼里,准备将这些好不容易驯化的禽兽,都带到关内去。
每逢搬家,恋旧的华夏儿女们,总是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即便有些物件看上去又老又旧,已没有半点儿价值,然而华夏基因,古老相承,便是如此。
只是如此一来,要拿走的东西便多了,多到人人都大包小包的。
便连顾炎武这些孩子,手中都拎着一个密封的,只留一个出气与喂食口的小笼子。
我来自辽东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