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七年春,那年她才六岁。
她随着爹娘进宫参加宫宴,阿娘与姑姑还有另外许多贵妇坐着说话,那时候的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坐不住。
她那作为贵妃娘娘的姑姑也不想拘着她,就让兴平公主领着她去绛雪轩赏景游玩。
谁知刚到绛雪轩,她就见到一个小少年正按着一个女孩子打,那女孩子被打得连连惨叫,周围的皇子公主们居然在拍手叫好。
六岁的她已然看了不少话本子,自认为自己有一番侠义心肠,最是看不惯这些欺凌弱小的行为。
于是她捋起袖子,就冲上去把那小少年拉扯下来,按在地上捶了一顿。
当时所有人都吓坏了,不敢上前拉架,还是兴平公主出声令人将他们拉开。
后来她才知道,她打的那个人,是敬阳大长公主与穆国公之子,湛暝渊。
而被湛暝渊所欺负的那个“女孩子”,是端王世子,端王世子扮作女孩子,躲进净房偷看女眷如厕。
湛暝渊的姐姐就被端王世子吓到了。
那时候的沈清虞知道自己错了,大大方方的跟湛暝渊道歉。
阿娘板着脸训斥她,敬阳大长公主笑着打圆场:“都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阿虞古道热肠,应该褒奖才是。渊哥儿是个小子,皮糙肉厚的,还怕被打坏了不成?”
又道:“我这儿子啊,就是一混世魔王,也就阿虞能治得住他。只可惜不能将阿虞讨来给渊哥儿做媳妇。”
她看着鼻青脸肿的湛暝渊,心里想的是,谁要给这猪头做媳妇儿。
回去后她问阿姊,为何从未见过这穆国公世子。
阿姊告诉她,穆国公与她们的父亲靖国公,一南一北守卫着大周的疆域,同为大周的砥柱。
民间传言,只要大周有这两位战神在,无论是南方的蛮夷,还是北方的匈奴等游牧民族,都不敢侵犯大周的疆土和百姓。
穆国公一直带着妻儿镇守南境,也就这两年南方风平浪静,穆国公才被召回京。
“阿虞,你太冲动了,那湛小世子可是穆国公夫妇独子,穆国公夫妇子嗣艰难,诞育四子两女,只有一子一女活了下来。若是你真将湛小世子打出个好歹来,便是靖国公府也护不了你。”
敬阳大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是当今陛下的小姑姑,而湛暝渊,年纪虽小,辈分却挺高,乃陛下的表弟。
阿姊严厉的呵斥她:“你给我抄一百张大字,正好磨磨你的性子。”
当时的她,虽然知道打人是不对的,但是觉得穆国公世子比她年纪大,哪里就那么容易打出问题。
后来才发现,这穆国公世子自幼体弱,长年累月的喝药。
好嘛,以后还是少接触这穆国公世子为好。
不过她不去招惹湛暝渊,那厮却主动过来招惹她。
可能是男孩子的胜负欲,被沈清虞这个还在换牙的小姑娘打了,湛暝渊十分不服气,三天两头的跟沈清虞约架。
两人打了四年的架,直到建元二十一年。
沈清虞十岁,湛暝渊十三岁。
那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沈清虞的姊姊出嫁。
中宫嫡出的太子殿下病薨。
穆国公遇刺中毒,不治身亡,大长公主病逝。
南方蛮夷与东南沿海地带的倭人勾结,在南境兴风作浪,屠戮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她的父亲,率兵前往南边平乱,她的长兄,领兵在北方镇守。
与父亲一同前往南境的,还有湛暝渊。
那时的她不懂,只想着湛暝渊刚刚失去双亲,自己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为何要让他上战场?
父亲这一生,有好多年都是在外面度过。好不容易从西北苦寒之地回来,又得前去湿热的南方平叛。
她去大报恩寺为父亲求了个护身符,顺带给湛暝渊求了一个。
临行前,她将护身符递给湛暝渊。
彼时的湛暝渊,消瘦了不少,目光中的少年意气褪去,眼中的沉静内敛,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她抿了抿唇,很是不喜欢湛暝渊现在的样子,似乎以往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都离她远去了。
“你可得早些回来,我还想继续和你打一架呢。”
她竭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湛暝渊走了,阿姊出嫁,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到很无聊。
父亲出征前,天子恩威并施,将她指婚给了四皇子燕璟为正妃。
她与燕璟虽然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其却并无多少感情。她心知自己的婚事无法决定,便一心一意的待嫁。
又过了几日,忽然传来了湛暝渊的姐姐,受封长宁郡主的景知姐姐,因悲痛过度晕倒了的消息。
阿娘怜惜景知姐姐伶仃无助,便跟太后娘娘开口,将景知姐姐接到了沈家居住。
那时候景知姐姐还在守孝,代替了沈清虞阿姊的角色,教她抚琴作画、读书习字。
也正是彼此的日夜相伴,二人才度过了那段难熬的岁月。
三年后,景知姐姐除了孝。她早就到出嫁的年纪了,因守孝耽搁了三年,刚出孝,还未等到湛暝渊归来,她就要嫁人了。
景知姐姐的夫君,是沈清虞的表哥,亲上加亲的姻缘。
本该看着景知姐姐出嫁的她,却出了水痘。
她被关在房间内,哭得比景知姐姐还要伤心,反倒是景知姐姐安慰她。
湛暝渊还是回来了,沈清虞还是后来才知道,他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中途换了好几匹马,就是为了回来背自己的姐姐上喜轿。
隔着窗纱,她看见了一抹颀长高挑的影子。
“笨阿虞,不是说想和我打一架吗?怎么自己反倒病了?”
她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禁潸然落泪。
三年里,两人没少互相写信。
二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她从来不知道,他在前线数次遇险,无数次命悬一线。
到了后来,前方战事吃紧,两人的书信慢慢的断了。
湛暝渊这次回京,并没有多做停留,翌日就又回了南境,她并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舒虞渐渐回过神来,原来兜兜转转,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