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俊朗的少年缓缓步入,立在几人面前,然后深深施了一礼。
他与舒振章对视,然后道:“父亲。”语气间带着恭敬,却也无比的疏离。
舒振章看着这两年未见的长子,有些哽咽,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嘱咐了厨房做你最爱吃的菜。”
舒淮只是轻轻点头,看着阔别许久的父亲,一时之间也没有话可说,而是望向一边戴着面纱的少女,“虞儿,不是说想让我给你指点一下字吗?还傻站着做什么?”
舒虞忙道:“笔墨已经备好了,就等着哥哥指点了。”
兄妹二人相携离去,舒淮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周氏母女一眼。
“娘,你看他,还把不把你放在眼中了!”舒慧嗔道。
“慧儿,不许胡闹。”周氏无奈的说道,“你大哥是咱们大房唯一的男丁,以后大房的门户是要靠他来撑着的,你对他要尊敬着点儿。”
舒慧不服气,“娘你还年轻,以后肯定能给我生个弟弟的。”
周氏听了女儿安慰的话,眉头稍微舒展,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啊,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回了京城可别再耍小性子了。”
舒慧做了个鬼脸,便甩下周氏去玩儿了。
且说舒虞兄妹去了书房,舒淮替妹妹磨墨,看着她默写了《文心雕龙》中的一篇。昨儿晚上收到了妹妹的家书,那娟秀的字迹,让他还以为是别人代笔,没想到真是妹妹所写。
舒虞从小对周氏的话奉为圭臬,深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每日里只知道跟着丫鬟玩耍,什么时候练就的这手好字?
《文心雕龙·神思》篇幅不短,意思也不浅易,舒虞又是如何将一整篇默写下来且一字不差?
这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舒淮:“你既然将这篇背下来了,那我就考考你,何为‘神思’?”
舒虞:“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情变所孕,神与物游,是为神思。”
“那你认为刘勰的虚构观是什么。”
“为文运思,驰骋想象,可无往而不达,刘勰认为,虚构是文学创作中不可缺少的要素,作家可以运用自己的想象进行创作,要超越时空,自由驰骛。”
舒淮正色道:“你的确是大有长进,这二年,周氏母女可让你受委屈了?”
“是有过,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舒虞说道,“为今更重要的,是哥哥你的前程。”
舒虞不是没有想过将周氏如何捧杀她的事情告诉舒振章,然后最终还是忍住了,倒不是她想原谅周氏。
而是,为了舒淮和原来的小姑娘舒虞着想。
周氏如今是舒家的当家主母,若是周氏从前的丑行被揭露,舒家的名声势必要受到影响。
到时候舒振章宦途有损不说,就连舒淮科考,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日后还影响他的仕途。
是以,她不想为了一只老鼠而打坏了玉器。
舒淮听她轻描淡写的带过,不欲多说的样子,不用写也知道,妹妹这二年过得并不好。
妹妹尚在吃奶的时候就由周氏抚养,一直将周氏当做亲生母亲,再加上周围婆子丫鬟们的劝导,她对周氏可谓是深信不疑,从不会怀疑周氏的为人。
妹妹小时候还会迈着小短腿儿追在他后面甜甜的喊哥哥,再长大些,就开始疏远了他。
直到两年前,舒淮觉得她这么大了,就连自己名字都写不上来,着实不像话,罚她描字帖。舒虞让丫鬟去把周氏请了来,试图让周氏带她走。
舒淮一贯不喜周氏,但是向来礼数周全,明面上不会起冲突,也是那一次,舒淮与周氏起了争执。舒淮直接指斥周氏不怀好意,雇请女先生悉心教导自己的亲生女儿,却把舒虞养成了草包。
当时小舒虞正躲在门后面,且因为不用写字了而窃喜。
后来舒振章听到动静赶过来,他听了周氏身边的嬷嬷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了舒淮一巴掌。
小舒虞看到了舒淮通红的眼眶,他的手紧紧握成拳,似乎在克制什么。终于,舒淮冷笑一声。
“行,你们一家和乐融融,我是多余的,我这就走。”
舒淮离开了舒家,无论除夕还是中秋,不管舒振章送去多少道歉的礼物,都没有过回应。
后来小舒虞也曾想过自己是否做错了,不过也只是思考了半天的功夫,就被海棠和丹桂两个丫头哄出去玩了。
没了舒淮这个唯一庇护她的兄长,周氏把她养成个废物可就更加方便了。
小舒虞尝到了没人约束她的滋味,舒爽得不得了,成天的溜出去玩儿,三不着调的,与聪慧敏捷、多才多艺的三姑娘舒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舒虞看着舒淮琥珀色的眼眸,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我知道错了,过往的一切咱们都忘了,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软,仿佛儿时娘亲买给他的饴糖。
娘亲去世时,最挂心不下的,就是瘦弱的妹妹。
终归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妹,舒淮怎么可能忍心怪她?她又有什么错呢?
舒淮叹口气,“我何曾怪过你,归根究底,都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舒虞鼻尖有些酸涩,却是想到了自己的兄长们和阿姊,因为她是家里面最小的妹妹,兄姐一直包容她、疼爱她,事事为她考虑。
大哥惨死,二哥在外漂泊,阿姊生死不明,而她还在青州驻留,得好几日的功夫才能回到京城。
“哥哥,那咱们可说好了,以后你不要忤逆父亲,更不能和他产生冲突。”
“闹了半天,原来你是为他做说客来着?”舒淮好笑的看着她。
“才不是,”舒虞偷摸在舒淮的手背上作画,“你是长房唯一的儿子,周氏想挑拨你和父亲的关系还来不及,咱们既已洞悉她的图谋,又何必要让她得逞?你是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物,何必让污泥脏了自己?”
舒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感到手背一阵清凉,抬手一看,这可恶的丫头居然在他手背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乌龟!
“哥哥,明儿就要启程回京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你帮忙把书房收拾了吧。”说完,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舒淮:“……”
当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块儿用晚膳。
这还是阔别两年,一家人头一回坐在一张桌子上,似乎每个人都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