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虞双手冰冷,没有料到这才刚回京城,就是回到故地。
长乐坊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她都谙熟,而双溪巷的每一块地砖,她都用双足丈量过。
沈维吉一家居然还敢住在长乐坊?就不怕半夜三更,被他害得惨死的冤魂向他寻仇吗?
舒虞还记得沈家被抄家那一日,鲜血几乎溢满了整个双溪巷,门前的水渠流动着的都是血水。
若是舒慧知道这里曾经堆满了尸体,可还会像现在这样艳羡的打量着一草一木?
周氏解释道:“咱们在京城没有居所,先在你姨母家暂住两日,等买到了房子再搬出去。”
饶是如此,舒慧也兴奋不已。
她早就听说了,半年前,姨父大义灭亲,检举靖国公叛国,靖国公满门被诛,姨父被天子恩赦不说,还受封威远伯,其女儿沈惜柔也被赐给太子殿下为侧妃。
当真是满门荣光啊!
表姐入了东宫为侧妃,将来还会是皇妃,那可是天大的造化!却不知自己有没有缘分能够见到表姐。
不过转念一想,舒慧也觉得与有荣焉,毕竟她现在可是太子侧妃的表妹。
熟悉的青墙黛瓦一一掠过,舒虞心跳如鼓。待马车经过熟悉的靖国公府正门时,她目光凝在了本该悬挂门匾的院门,那里空荡荡的,结满了蛛网。三间兽头大门紧闭,原本光亮如鉴的门上,却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恍惚看见阿娘牵着她的小小的她,站在门口翘首等着出征的阿爹,如今却是众多英灵等着她回来。
阿爹,阿娘,哥哥,阿姊,她在心中默念,阿虞回来了。
深呼吸几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舒慧也注意到了舒虞的紧张,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感到紧张啊。
金陵城的每条小巷子都很窄,双溪巷却是例外,道路宽敞笔直,马车很顺畅的停在了威远伯府的侧门。
舒慧小声的问道:“娘,我瞧那边也有大门,为什么马车不在那边停下呀?”
舒虞面上不显,心中却颇为讥嘲。那是一品国公的府邸,岂是沈维吉这个小人能够染指的。
爹娘在世时,沈维吉尚不能住进靖国公府,只能在西面开辟一个小小的府宅,阿爹不在了,沈维吉区区一个威远伯,胆敢住进靖国公府,也是逾制了。
舒慧不懂,周氏一个拘泥于后宅的妇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自然是因为,威远伯的品阶不够,你没看到那三扇大门,那可是一品国公才有资格住进去的府邸。”舒虞轻飘飘的说道,然后下了马车。
角门外,已有一个身穿锦缎的婆子垂首等着,身后还站了四个小丫鬟。
舒虞认出这个婆子是陈氏身边的吴嬷嬷。
吴嬷嬷走上前,屈膝施礼,笑着说道:“我们夫人早就盼着你们能来,今儿早上就念叨着呢,几位娇客可算来了。”
周氏和舒慧心中受用,周氏给一边的罗嬷嬷递了个眼神,罗嬷嬷过来扶起吴嬷嬷,不着痕迹的往她袖子中塞了枚银元宝。
吴嬷嬷掂了掂,分量不轻,笑容越来越大,对周氏越发的热情:“姨太太还站着做什么?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快进来歇歇脚,吃盏茶。”
众人随着吴嬷嬷走进去,男眷自然是不能进内宅的,由威远伯府的管家带着去了花厅喝茶。
这威远伯府,舒虞从前也曾来过,不过短短半载,内里却大变了样子,院子重新翻整扩建了一遍,瞧上去气派得很。
舒慧暗暗羡慕,之前周氏告诫过她不得东张西望,但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庭院中流连。
穿过长长的游廊,总算到了陈氏的屋子。
吴嬷嬷跟门口的丫鬟说了两句话,那丫鬟便进去通传,没一会儿的功夫,又一个通身气派的丫鬟走出来,“伯夫人吩咐奴婢来领几位娇客进去。”
舒慧咋舌,这威远伯府好生阔气。
之前在青州吹嘘,说姨母疼她,事实却是,她只见过这姨母两面,姨母认不认得她都难说。
舒虞倒是神色从容,亦步亦趋的跟着周氏走进去。
一进屋,一阵暖香扑面而来。
陈氏坐在靠窗的榻上,衣着穿戴虽不华丽,但是那料子可是一等一的好,一看便知是宫里之物。陈氏手腕上戴了只祖母绿的镯子,水色甚好。
舒虞印象中,这个婶婶一向都是谨小慎微的,此时脸上却是春风得意的笑容,整个人看上去就跟年轻了五岁不止。
周氏领着一双女儿过去,姐妹俩好些年没见,都有些惆怅,一时之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嘘寒问暖一番,流了不少眼泪,这才注意到舒虞和舒慧。
二人上前,跪倒给陈氏磕头。
陈氏端详了一会儿姐妹俩,对周氏说道:“阿淑,你倒是好福气,膝下有一双女儿,我就那么一个掌上明珠,也早已经出阁了,如今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陈氏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泪水。
舒慧心念一动,磕了个头,“姨母,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将慧儿当做女儿,慧儿虽然比不上惜柔姐姐聪慧贴心,但是慧儿定会将您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的。”
陈氏没料到舒慧这般语出惊人,表面上欣慰的说道:“好孩子,你能有这番心意,姨母再高兴不过了。”
她又看向一直垂着头的舒虞,“这丫头,应该就是你们府上的二姑娘了吧?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舒虞眼底浪潮汹涌,却不敢流露半分,她装作怯生生的看了周氏一眼,好似在陌生的长辈面前不敢说话一般。
周氏忙道:“是,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是自小在我房里长大,在我心里啊,跟慧儿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自己的闺女养得这般不谙世事,继女却如此胆小如鼠,这可不是一样的养法。
对于舒虞脸上为何戴着面纱倒是没有追问。一边伺候的大丫鬟捧来一个托盘,其上摆着两个锦盒,“多年未见,这个权当我送给两个侄女儿的见面礼。”
舒慧直接接过来,打开来一看,见里面是一支镶红宝石玉兔金钗,当下欣喜不已,雀跃道:“谢谢姨母,姨母怎么会知道我属兔子?”
陈氏含笑:“喜欢就好,”又看向舒虞,“二姑娘怎么不接着?可是不喜欢?”
舒虞瑟瑟发抖,抬头看了一眼周氏。
周氏很满意舒虞这副懦弱的样子,如此上不得台面,可不更衬托她的慧儿大气?“虞儿,既然是你姨母的赏赐,你就收下吧。”
“谢姨母。”舒虞这才接过来。
赏给舒虞的,是一对金累丝葫芦式耳坠。
舒慧瞧着,不如自己的礼物上心,心中很是得意。
“自从惜柔出嫁,咱们府中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看着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心里面也高兴。”陈氏感叹道,又对姐妹俩说道:“你们就住在从前惜柔住的院子里吧。”
“这怎么可以?”周氏忙道:“那是侧妃娘娘出阁前的闺房,怎么能随意踏足?”
陈氏摆摆手,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虞儿和慧儿都是惜柔的表妹,又不是外人,让她们住进去有何不可?”
陈氏不由人分说,又岔开了话题:“你们一路上奔波劳累,先去歇歇吧,明儿个,穆国公回朝,我让下人们带你们去街上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