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舒虞都被自己的记忆所蒙骗。在她印象中，程谦曾经和燕璟见过面，舒虞就潜意识的以为，程谦是燕璟的人。

可是，若程谦不是呢？

程谦真正效忠的主子是其他人呢？

湛暝渊道：“我在程谦的书房中，并未发现程谦与燕璟往来的信函，我之前还以为，是程谦太过小心谨慎，信函藏在了别处，现在想来，也可能是他们二人并无往来。”

那么这件事就值得人揣摩了。

程谦不会是天子的人，这整个大周的疆域都是皇帝的，那处铁矿，也不必要瞒着所有人进行开采，直接在官府登记造册就是了。

以舒虞所能料想的，要么程谦与外族相勾连，要么就是和某位皇亲国戚或是权臣私下有往来。

湛暝渊和舒虞想到了一块儿，他起身：“我这就进宫，请求陛下让我去青州。”

舒虞望着他，不假思索的道：“你放心，我留在府中，好生照顾祖母，你万万不要跟陛下透露程谦有二心，只说担心青州的百姓。”

湛暝渊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舒虞仍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屋内只剩下舒虞一人，舒虞回过神来，不自觉间，已经捏了一把汗。

她阖上眼帘，这件事远比她想象得要扑朔迷离。

这二十年来，当今天子的帝位已然十分安稳，可若是倒推回天子登基那几年，可谓是腥风血雨。

先帝子嗣颇盛，光是成年的皇子，便有近二十个。

而当时的天子，只是先帝若干儿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当初争夺帝位的几个皇子中，不乏自身有贤才、生母受宠、外祖家权势煊赫的，天子登上帝位，原本是胜算渺茫的。

谁让当初最有胜算夺嫡成功的那几位皇子内耗太严重，那些个皇子争得你死我活，那几年里，朝中大员人人自危，不敢站队。当今陛下在这场夺嫡的漩涡中，也免不了受到明枪暗箭。

后来天子瞅准了时机，跟当时的郭太后求娶郭家千金，也即如今的郭皇后，并允诺日后的储君之位，一定是郭家女所出，这才得到郭太后的鼎力相助。

郭太后也只是一介女流，天子在那场夺嫡之中，是踩着兄弟们的尸骨上位的。

天子登基以后，他那些已经封王的弟兄们仍然不服气，联合起来想要推翻他，由此也就爆发了五王之乱。

当时，是沈清虞的父亲率兵平叛，这场祸乱，足足持续了三年。

大周处处战火缭乱，饿殍满地。

沈清虞出生的时候，五王之乱早已经结束，她也就只能从一些史书上看到这段惨重的往事。

她心里面不由得有了一个猜测，程谦背后之人，会不会与这些残余的势力有关系？

五王伏诛，但是先帝还有不少子女，被分封在不同的封地，譬如鲁王、晋王、豫王。

他们对皇位莫非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还有当今天子的其他儿子，二皇子身残，三皇子流放岭南，五皇子、六皇子也渐渐长成，他们的母家比燕璟还要兴盛，未必就服气燕璟当上太子。

当然，此时在这里想再多，都无济于事，也只有等湛暝渊在青州打听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此处，舒虞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字条，让虹锦带给桓攸。

“你让桓攸派人去各地打探，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虹锦见她神色严肃，也不敢耽搁，立即出府寻找桓攸。

舒虞做完这一切后，便去了松鹤堂。湛暝渊出门一事，没有来得及亲自跟老夫人道别，她自然要跟老夫人说一下这件事。

老夫人听了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舒虞的手说道：“苦了你这个孩子了，刚嫁过来，景深也没有多少功夫陪你。”

“景深是为了朝廷和百姓奔波，我是晓得的，他有他的事业，我不觉得苦。”

见到舒虞如此乖巧，老夫人更觉得心疼，拍了拍舒虞的手说道：“你没事多过来陪我说说话，总好得过你一个人在听泉院。”

“孙媳妇儿正有这个打算呢，希望祖母不要嫌我烦。”舒虞依偎在湛老夫人身前撒娇。

湛老夫人失笑，“哪里敢嫌你烦呦，若是景深回来了，还不得怪我这个老妇？”

舒虞又与湛老夫人随意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地话题就扯到了崔玲珑身上。

“那个孩子，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小门小户能够教出来的，崔家那边除了送来银钱，别的一概不闻不问，就连成瀚，似乎也忘记了那个孩子。倒是景知，时不时的派人过来看她。我原本吧，是想着将玲珑与阿琰一般看待，倒也勾起我的好奇了。”

老夫人怅惘道：“我现在也好奇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舒虞道：“我和景深仔细观察过了，她跟阿琰似乎缘分不浅，阿琰很喜欢黏着她，她对阿琰也确有几分真心。”

“是啊，我也留意过了，我原本还怕她会对阿琰怎么样，只要她对阿琰、对景知没有恶意，那就足够了。”

“我有时候会觉得，那孩子是知道自己不是崔家的孩子，与姐夫、阿琰没有血缘关系。”舒虞想到崔玲珑那双清冷的眼眸，她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那样一双眼睛，与她的年龄都不相符。

这也是老夫人所想的。

尽管还有许多疑虑，尽管还有许多谜团需要解开，也只得慢慢来了。

老夫人精神不济，舒虞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从老夫人屋中出来，舒虞又去了墨竹苑。

这一回崔玲珑并没有在读书习字，而是在院中，舒虞只看到崔玲珑的背影。

崔玲珑已然察觉到舒虞的到来，将手背在了身后，走了过来，“舅母。”

舒虞问道：“天气这么冷，你在外面做什么？还穿得如此单薄？”

小姑娘虽则身形颀长，然而却格外的瘦削，穿的衣服更是单薄，舒虞生怕她着凉了。

崔玲珑只是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舒虞也不欲多问，道：“正好我得了空，我来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好。”

崔玲珑跟着舒虞进了屋，舒虞留意到她一直将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手里握着什么。

如果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她为什么会拿到屋外呢？

舒虞表面上装作没有看她，实则借着余光在打量着崔玲珑的动作。

进屋以后，崔玲珑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博古架的角落，这才走到舒虞跟前。

舒虞先是翻看了一下崔玲珑近日以来临摹的字帖，不得不说，崔玲珑的字进步很大。

她之前特意为崔玲珑找了一个女先生，可是即便如此，崔玲珑的进步也是惊人的。

这孩子天赋奇佳，舒虞都在想，若她是男子，一定能考个状元回来吧。她甚至隐隐有些担忧，这样一个奇才，放在后院教养，会不会太过可惜了。

舒虞拉过崔玲珑的手，奇怪的是，明明小姑娘穿着这么少，手心倒是又干燥又温暖。

小姑娘的掌心、指节都是茧子，有点粗糙。

舒虞道：“我让虹锦给你配一个合手霜，小姑娘的手可不能这么粗糙。”

崔玲珑原本想要缩回手，然而当她看到舒虞脸上的笑容的时候，不知道怎地，还是任由舒虞握住她的手。

“为什么你左手掌关节这里也会有茧子？右手食指这里也有？”舒虞不解的问道，她想起了父兄，或者是湛暝渊以及自己，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从小就学骑射，因此他们所有人的手上都会有茧子，也都是在这个位置。

崔玲珑下意识抽回手，舒虞却不容她抽回，而是接着问道：“你学过弓箭？”

“不曾。”崔玲珑立即说道。

那就奇怪了，单单是读书习字，手是不可能这么粗糙的。

崔玲珑小声说道：“我从前在村子里放过牛，手上的茧子应该是放牛时候落下的。”

舒虞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只得暂时接受了崔玲珑的解释。

“舅母，舅舅是不是出去了？”崔玲珑问道。

舒虞道：“他有些事情要处理，得出门几日，我接下来得了闲，你可以多去我那里坐坐，我指点一下你的功课。”

崔玲珑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

“我看你跟阿琰玩得很好，阿琰顽劣惯了，有没有折腾你？”

“没有，阿琰很乖。”崔玲珑开口，难得的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些急色。

舒虞抬手摸了摸崔玲珑的脑袋，见崔玲珑头上长了两个旋，两个旋还靠得极近，都是往同一个方向生长，舒虞不由笑道：“我阿娘说过，长着这样两个旋的孩子，头脑聪明，有大智慧，你往后一定也会是有个大造化的。”

崔玲珑忍不住问道：“舅母，你的娘亲，不是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吗？”

舒虞愣了一下，是啊，她又说胡话了，说这些话的人，是沈清虞的母亲，小姑娘舒虞又哪里见过自己的母亲呢？

也是她在小孩子面前不设防，若是在老夫人或者湛暝渊跟前，早就被抓到疏漏了。

“那就是我不记得从谁那里听说了吧，你这孩子，只要肯上进，以后肯定会前途无量。”

崔玲珑只是露出一丝清浅的微笑，没有再说什么。

“过几日，你母亲便会带着阿琰和璋儿回崔家，你多陪陪阿琰，功课可以先放一放。”舒虞道，“也别太刻苦，仔细伤了眼睛。”

崔玲珑点头，“我省得的。”

舒虞又忍不住抬手，想要摸一摸崔玲珑的脑袋，刚抬起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阿娘究竟是什么时候跟她说过那些话的？

舒虞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得对着崔玲珑笑道：“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经过博古架的时候，又留意了一眼，她只看到了一根洁白的羽毛，估摸着，是小姑娘刚刚在踢毽子，见到她觉得难为情，这才将毽子收起来。崔玲珑踢毽子时是什么样子的，舒虞倒是想象不出来。

从墨竹苑出来的时候，舒虞也不急得回去，而是去看湛景知。

还未走进去，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崔琰垂手立在一边，奶娘抱着璋儿不停的安抚。

见到舒虞进来，崔琰悄悄的蹭了过去。

舒虞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来得不巧了，阿琰这孩子，刚刚要抱璋儿，把璋儿吓到了，怎么也哄不好。”

崔琰听到阿娘提到自己，飞快的躲到了舒虞的身后，偷偷探出脑袋。

舒虞道：“璋儿生下来不就是为了给阿琰作伴的吗？来，让我抱抱。”她走过去，从奶娘怀中接过璋儿。

原本奶娘还不敢将孩子交给她，生怕她从未抱过孩子，伤到了孩子，况且孩子还在不停的哭闹挣扎，万一舒虞抱不稳孩子可就不好了，然而当奶娘见到舒虞的手法的时候，不由放下心来。

舒虞用手臂托着小婴儿的脑袋，令小婴儿安安稳稳的躺在她怀中。

璋儿仍然啼哭不休，崔琰看了心里也不大好受，跑到湛景知面前，小声道：“阿娘，我知道错了，你打我吧。”

湛景知无奈的笑道：“你啊，我就算打你，你回头就忘记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还在哇哇大哭的小婴儿在舒虞的怀中，慢慢停止了哭闹，转而小声的啜泣。

舒虞轻轻摇晃着，拍着襁褓，小婴儿睁着如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与舒虞对视着，脸上还挂满了泪水。

“这孩子眉眼看起来像姐夫，但是这下半张脸，倒是跟阿琰小时候一模一样。”舒虞道。

“祖母也说，璋儿长得很像阿琰。”湛景知也赞同的说道，又道：“还好脾气不像阿琰，若真跟阿琰一般闹腾，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崔琰噘着嘴，不开心的说道：“我很乖的好不好？”

舒虞与湛景知相视一眼，都无奈的笑了笑，舒虞刚刚坐下来，小婴儿就又发出两声啼哭声。

舒虞连忙又拍了拍襁褓，小婴儿这才停止哭泣，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睡着了。舒虞跟乳母要来手帕，给小婴儿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

“这才未满月，头发就这么茂盛了。”刚刚小婴儿啼哭，额头上都是汗水，头发也被汗水濡湿了，舒虞便拨弄着小婴儿的头发。

舒虞忽地笑道：“景知姐姐，保不齐这孩子的脾气也会随了阿琰，你瞧，他头顶上有三个旋，往后啊也会特别调皮。”

话音刚落，舒虞就想起来，刚刚那副关于头顶两个旋的说辞，是从哪里听来的了。

女主能有什么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