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场很深很深的梦。在梦里,我好像回到了刚入宫的时候,那时的我还不是这大盛的皇后,我还是我,还是安家的女儿安棠儿。我整日里跟着宫中的老嬷嬷们学着枯燥乏味的规矩,学着如何去当一个无悲无喜,顺从辅佐帝王的皇后。
梦里,长乐宫中的垂丝海棠还是盛放的绚烂,海棠树的四周栽着许多的桃花。这个长乐宫仿佛都陷入了一片粉色的花海中。我穿着初入宫时穿着的那件藕粉色绣掐金海棠的宫装,走在长乐宫的廊道上,天气极好,刮着和煦的微风,暖融融的。廊道上挂着八宝琉璃宫灯,那灯上挂着的穗子随着风的吹拂而摇曳着。
海棠树下站着一人,细细看去,那人长得竟是与我一模一样,只是她身上穿着的是凤冠霞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呆呆的站在那望着海棠树四周开的正好的桃花。她的嘴一开一合好似在念叨着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再后来,那海棠树的枝杈上不知何时多了挂着的一道白绫,那个“我”居然抓住那白绫绑了个结,踮起脚尖,将脖子套了上去
我在梦中便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得不承认其实我也是个俗人,一个怕死的俗人。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醒醒啊”我迷迷糊糊之间似是听见了采薇很小很远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采薇,采薇,你在哪啊!”我在梦中的廊道上不停的跑着,找着,可是我找不到采薇,这廊道也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突然眼前一片大雾,天地间变得灰白一片,廊道开始由远及近的像灰尘一样的消散,一同消散的还有那一院子的桃花,慢慢的到了海棠树,最后那树上吊着的人也被灰白色吞噬掉了。
偌大的看不见尽头的天地间竟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无助的蹲下抱住自己,前所未有的寒凉感从脚底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灰白色的世界里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雨越下雨大,暗红色的宫墙,金色蒙尘的琉璃顶,幽暗狭长的宫道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我”倒在雨水里。而一群人围着皇帝,几个侍卫将皇帝架起,他有气无力低垂着头,他行过的地方好多的血,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鎏金镶着翡翠的匕首,血液混着雨水染透了他的衣襟。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亲手用皇后姑母的匕首杀了这大盛的皇帝!那我现在是生是死?弑君之罪,可会连累我的亲人?我盯着皇帝,突然,刚刚还有气无力的皇帝突然抬起了头,他看着我笑着,笑得还是那样的温柔,可是那笑里除了爱意还有着几分凄凉,他轻轻的似乎想要和我说什么,我看着他那微微的口型似乎在叫“华儿”
原来哪怕在我的梦里,他也在自欺欺人。当真可笑,那我捅了他的那一刀,不会在他看来便是赎清了自己对皇后姑母的罪孽吧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采薇急切的声音越发清楚的传来。
“采薇你在哪啊?”我左顾右盼着,突然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我的胸口传来,意识突然模糊。当我再睁开眼时,就看见采薇焦急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叫着我。
“采薇,我这是死了吗?怎么,你也下来了?他们难道连你也不放过?也是,当年他也不曾放过翠微姑姑,更何况是你呢。”
采薇见我醒来,还能说出这么大一段话也是松了口气:“皇后娘娘,您说什么胡话呢!这里是长乐宫,您没死!”
我忍着胸口的疼痛,在采薇的帮助下半坐起身:“可是,我杀了皇上。皇上难道没死?”
采薇皱着眉,一脸责怪的看着我:“娘娘,您可别乱说了。这件事除了您和皇上还有奴婢和福盛公公外这个世上便再无其他人知晓了。”采薇替我掖了掖被子又道:“福盛公公,替您瞒下了,只说是您和皇上在送安少将军出宫的路上遇见了刺客。为此还处理了好多不小心撞见你们的宫人。”
“福盛?他为何帮我?”
“好像是,皇上迷迷糊糊间嘱咐的。”
“皇上他怎么样了?”我垂着眼帘,紧张的问道。
采薇起身去给我倒水:“皇上倒是比您醒的还早些。太医说了,所幸那把匕首刺歪了。若是再往左偏一些,皇上估计就”
我接过采薇递给我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突然间只觉得胸口的疼痛突然加剧,眼前一暗,终于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我的手上全是吐出来的黑血,我看着那血,一时间不知所措:“采薇,怎么办,我还没把你送出去呢!若是我就这么死了,皇上若是像对翠微姑姑一般对你可怎么办啊!”
可是一旁站着的采薇却是极淡定的:“皇后娘娘,莫要担心奴婢了。您将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太医说了,您心气郁结,还是什么的。”
我听了采薇的话不知为何竟还有些许在恐惧之外的失望:“采薇你可知道那日是何人告知小江子说父亲和皇上在勤政殿里吵起来的吗?”
采薇替我收拾被褥的手明显顿了顿,然后,不自然的道:“啊?奴婢不知道啊!”
虽然采薇已经在努力的表现的很自然了,可是我日日和她在一起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变化,但我不想逼她说什么:“采薇,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不便,但我希望你明白,你是我在这个宫里最信任的人。”
采薇,掏出帕子给我擦着手上的血,垂着眼,认真的道:“娘娘放心,采薇说过,就算是豁出自己这条命,也会保护皇后娘娘。”
惊蛰一场春雨过后,百花园里的玉兰树开花了。白色花朵嵌在椭圆形的树冠上,一朵一朵的好不可爱。在那玉兰树深处便是百花园的鸾寒亭。太子和禾苏站于亭上,禾苏伸手拉下一枝玉兰树的枝杈,打量着那枝杈上的白花。只闻淡淡的幽香,好一个沁人心脾。
“殿下,如今这宫中局势模样可是您想见到的?”禾苏顺手折下那花,拿在手中把玩着。
太子抚摸着腰间别着的那把玉骨扇,看不出喜怒的道:“这难道不也是你想看见的吗?只是没想到啊!咱们这小皇后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行刺父皇,也不知是不是意外之喜。”
禾苏拿着那花坐在亭中石凳上,笑道:“殿下难道忘了,她可是逼死梁琦之人!听说那妙珠姑娘还是她给收的尸。你说她哪来的胆子?”
太子也是笑道:“我倒是忘了,她还做过这些事。”
“不过殿下为何将安少将军进宫之事让皇后娘娘知道?”禾苏皱着眉不解的问道。
“父皇对安家的忌惮只怕只有安家和父皇最是清楚。父皇从登位之日起便开始对安家动手,先是借着通敌叛国除了你家,又是李将军、梁琦最绝的还是,这些人的死都是逼着安家自己动的手。如今父皇都不愿意迂回的除掉安家了,直接对安大将军的长子动手,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安应之带着那么多的护卫走在官道上,又有云城官兵前来接应,最后死在距云城不到百里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你说是山匪杀得他们一家,你觉得说的过去吗?”
太子带着笑意看向禾苏。
“所以,皇上这是在逼着安家反?”
“是啊!你都看出来了,这小皇后怎么会看不出来,我让人去告诉她,安少将军从云城回来就去的勤政殿还与父皇吵了起来,表示着这安家已与父皇决裂,你说小皇后为了她的安家,还会乖巧的听父皇的话吗?”
禾苏听完也是笑了:“所以,殿下这是想逼着皇后娘娘向我们靠拢?”
太子又摸了摸那玉骨扇柄,没有再说话。
过了约摸小半月,我的身体好多了。我整日里坐在院中晒太阳,那日父亲走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与安家相关的人和事。这后宫里也是静的可怕,周遭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彻底成了这笼中与世隔绝的金丝雀。
长乐宫中前些日子栽种来的桃花开了,一院的粉花和想象中的一样,甚是美丽。我整日里便懒洋洋的倚靠在连廊上看着那些开的正好的花。看着蝴蝶,蜜蜂自由自在的在花丛中穿梭着。
“皇后娘娘,福盛公公来了。”采薇凑到我身边小声道。
我懒洋洋的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
过了不多会儿,福盛便恭恭敬敬的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皇后娘娘万安。”
“公公,有何事?”
“奴才,奉皇上的命来请皇后娘娘前往勤政殿一叙。”
我听了这话也是笑了:“怎么,皇上醒了,要问本宫的罪了?”
福盛陪笑道:“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皇上只是多日不见对皇后娘娘甚是想念罢了。”
时隔多日,我终于是出了这长乐宫。比起那日我听说父亲与皇上在勤政殿里吵起来时的惊慌失措不同。我走在这宫道上此刻心情甚是平静。
勤政殿里平静如往昔,只是坐在桌案前的皇帝脸色苍白,精神恹恹。
我站在殿外深呼了一口气,便提步走进了殿内。皇帝见我来了,便抬起头带着温柔的笑意,噙着酒窝:“棠儿,你来了。”说完还重重的咳嗽起来。
我冲着他行礼:“皇上万安。”
“快起来吧!来,到朕这来。”皇帝说着冲我招了招手。
我朝他走了过去,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揽在怀中。他面前的桌上就摆着那把匕首。
我看着那把匕首问他道:“皇上,今日可是要问臣妾的罪?”
皇帝轻笑了下,将下巴抵在我的肩窝处,贪婪的呼吸着我身上的味道。但他的这一举动让我浑身不适:“皇上”我欲将他推开。
皇帝却是用双臂将我在怀中抱得更牢了:“棠儿,别动。让朕抱一会儿,就再抱一会儿。”
“皇上,既然都拿出这把匕首准备问罪了,又何必假惺惺的自欺欺人!”
“棠儿,你可知,你若是在偏上一分,今日朕便不能坐在这里了。朕那时也想了,你想要朕的命朕便给你,大不了我们去了极乐再继续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在心中失笑:“皇上,您疯了!”
“棠儿啊,只是能不能答应朕,下次再想杀朕,便不要再用别人的匕首了,朕一会儿便送你一把新的好不好。”他的声音除了有些虚弱外,还是那般的温柔。只是,他这话说的却是让我很是害怕,言下之意难不成就是,他若死了我便要随他而去?!疯了!真是疯了!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站在他身侧定定的望着他,见他先是保持了一会儿抱着我的那个姿势,又是无奈的笑了笑,收回了手臂,看着我:“棠儿,朕记得冬日里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姑苏的,只是”说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又道:“只是朕如今这副模样只怕是陪你去不了了。可这春日里的姑苏最是美丽,不若你便去姑苏待一段时间吧!回来时,别忘了给朕带一枝迎春花。”
“皇上,只怕臣妾回来时,迎春已败。那可如何是好?”
皇帝捂着嘴轻咳道:“那也无妨,只要你带一枝迎春枝杈,代表着你已赏过这姑苏盛景。朕看见这枝杈就好似自己也看过了一般。”
说罢,皇帝招了招手,只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我打量着那男子身形,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人就是那夜将我从赵氏手里救出来的神秘男子。
“离殇,此去你便跟着皇后,好好保护皇后。”
那黑衣男子闻言恭恭敬敬的向皇帝行礼。
三日后,我的车驾驶出了皇宫。我趴在窗边望着在黑夜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皇宫。心里不好预感更甚,皇帝将我送出皇宫,还派着自己的贴身暗卫跟着我。
只怕是,一场于安家来说胜算颇少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了。
晚风中,离殇驾着马车,看着天边的星辰,守护车上的人乃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可是,这看着好似被皇帝捧在心上的人,却也是可怜的很。离殇叹了口气,继续拉紧了马鞭,加快了前往姑苏的速度。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