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客栈偏僻的小门外,驾车的小厮方才掀开马车的帘子欲扶我下车,就见采薇满脸焦急的冲了过来,她拨开那小厮,小心翼翼的扶着我。我看着她笑了笑:“采薇,你看我这不没事嘛!别怕。”接着又看见不远处依旧是抱着剑的离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冲他点了点头。
“娘娘您可急死奴婢了,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为难我?我有什么好被为难的,倒是我有些事要问你。”
采薇听见我有事要问她,顿时脸便挂了几分心虚的表情。我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我们所下榻的这间客栈在城门边,距皇宫很有一段距离,离殇说终归我们是提早回来的,行事还是越隐蔽越好。在卯时前我们便要从客栈出发,离殇已然买通了城门口看守的士兵,提早从小门将我们放出城去,然后我们便从京城外的小路绕一圈绕至官道,让皇帝的人发现我们再在城门大开之时入京,回宫。
至于离殇是如何买通的城门守卫,我没有多问,一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二来便是离殇助我提早回京这事若是皇帝知晓了只怕离殇的下场会比我惨的多,故而为了他自己他也定会将事情办妥。
窗外的雨已然停了,我坐在客栈的房间里,采薇燃起了一支檀香。闻了这清甜怡人的香气使我的心情稍稍的放松了些许。采薇叫店家送来了热水,然后侍候我沐浴梳洗。
“采薇,你可是知道禾苏公子的背后是何人?”
采薇听了我的问话为我梳头的手明显一僵:“娘娘为何这么问。”
我盯着铜镜中的采薇,看她表情凝固,微微蹙起了眉头:“采薇,我都知道了。我不管你和他们交往的有多深,往后都莫要再牵扯进来了。你觉得那穆沉舟如何?”
“娘娘,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他了?”
我低声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跟着我了。”
采薇也是慌了,她只觉得是不是自家皇后娘娘是在怪自己瞒着她私下里与禾苏公子他们往来,连忙起身跪在一侧,慌张的眼泪都急出来了:“娘娘,采薇知道自己不该瞒着您,采薇知错了,娘娘可不可以不要赶奴婢走啊!奴婢自幼便跟着娘娘,若是娘娘不要奴婢了,奴婢又能去哪呢?”
我看着采薇,虚扶了她一下:“采薇,你先起来,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往后在我身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总得有一个活的像人一些。”
“娘娘...别赶我走,采薇为娘娘万死不辞。哪怕娘娘是要那刀山、蹚那火海,采薇也陪您,只是...娘娘别不要奴婢...”采薇一边说着一边牢牢的握着我的手不停的啜泣着。
我虽是感动的冲她点了点头,可是在心中却是打定了主意,找一个机会一定要将采薇送出宫去。今日我见了太子,太子所谋之事太过于危险,那人更不是个会顾惜旁人生死之人,采薇...不能再牵扯进来了。那天启将军穆沉舟虽说身份在大盛尴尬了些,但他至少是天启的将军又是天启太子顾慕云的近臣,这天启太子不论后续会如何,至少他是明霞的兄长,正统的太子。采薇跟着穆沉舟总也好过跟着我。更何况,这穆沉舟看着是真心心悦采薇的,采薇似乎也并不排斥他,既然如此,他二人若是能在一处想必也是不错的......
旧日读诗时,尚且不能理解张籍《蓟北旅思》中的那句“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所传达的意境韵味,如今却是能理解几分了,只是他感叹的是乡愁,而我却是解不开,化不掉的哀愁。
一声鸡鸣从客栈外传来,还有小贩的叫卖,我离着生活如此之近,可我却要为活着忧虑。
寅时末了,采薇为我穿戴整齐,披了黑色的斗篷,离殇的敲门声传来:“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我戴斗篷的帽子,大大的帽檐遮住了我的半张脸,我示意采薇开了门,就见离殇虽是脸色不好看,却依然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离殇,有劳了。他日若有机会,本宫一定会报答你的。”
离殇低着头行礼道:“娘娘言重了,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罢了。”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在离殇的护送下,我又了马车。马车从小门出了客栈,向城门口驶去。
我坐在车中闭着双眼,脑子里还是很乱。太子说我要是想救祖父与父亲,回宫后就不要显露出自己知晓了安家之事。否则皇帝大怒,祖父和父亲只会死的更快。我只需要稳住皇帝,其余的太子会去做。虽然我同意他所说的莫要让皇帝看出我知晓此事,可是至于他会去救人这事,我却是不信他的。
太子虽是皇后姑母之子,可是姑母早逝,安家未给太子提供过任何助力,况且太子如今的养母杨妃的母家更是与左相陈敬是一道的。他们又与我祖父素来不和,皇帝对朝政的把持已经可以说是高度的集中了皇权。太子若是不借助陈家与杨家的力量很难在这样的皇权之下坐稳这个储君之位,更不要提荣登大宝了。
虽然如今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的皇子,可却不是没有皇子。依着皇帝的控制欲,比起才德出众,他更想要的是一个听话可以摆布的太子。所以对太子而言,权臣的支持是那么的重要,他也更没有理由放着手里的支持者,去管非但毫无助力,反而一不小心便会让他失去一切的安家了。
所以,救祖父、父亲不能依靠太子。太子所说的所做的皆是只能信三分,皇后姑母之死,很明显不是陈贵妃一人所为,皇帝也是脱不了干系。姑母之死对禾苏而言是一桩执念,禾苏如此相信太子,不留余力的信他助他,可他却在骗禾苏...他与他的父皇从玩弄人心看,当真是像。这便是姑母所选的丈夫,所拼了命生下的儿子。帝王之位,当真凉薄。
伴随着一阵颠簸,马车终于是出了城。离殇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娘娘,小路难走,还望娘娘多担待。”
“无妨,离殇你且走吧。”
离殇听了这话,便是一扬马鞭,马车加速行径了起来。昨日下过雨,清晨林中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新。属于春天的树木花草的香气,令人心神舒畅。
鸟儿叽叽喳喳的落在树杈,住在城郊的农夫肩挑着两担子新鲜的蔬果,穿着草鞋,还有麻布衣裳,哼着小调往城里去;山砍柴的小孩呼朋引伴蹦蹦跳跳的背着竹篓;还有那抱着木盆准备去河边洗衣裳的主妇,三三两两唠着东家长西家短。他们都是大盛最普通的百姓,他们不住在富丽堂皇的京城里,也不穿着精致的绫罗绸缎,天家富贵于他们而言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去想的事,或许他们最高的梦想便是将家里的孩子送到学堂去读书,未来有一日学有所成,封侯拜相。可就是这样平凡的他们,却拥有着我从未敢想的快乐与幸福。
清晨的城外是属于百姓的,属于每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若是我的心中没有压着这么多的事,定是要好好欣赏一番。可是我一想到马要回宫了,便内心堵得慌,一想到皇帝对着我温柔的满含爱意的笑着,我便只觉得有些恶心。他对安家做的事不可饶恕,可他是皇帝,他需要谁去饶恕他呢?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天的指引。既是如此,那便让天的另一个使者去审判他的罪孽吧。而我只需要好好看着这一切。
穿过城郊村庄旁的树林,我们的马车终于又行至了官道。一官道,离殇便放慢了马车行径的速度。我知道,他这是在等皇帝的人发现我们,跟我们。
果然,在距城门十几里开外,我们的马车附近便就多了些虽是穿着平民的衣服却一看那姿容做派便知不是普通人的“百姓”。我放下车窗的帷幔,拿起一旁小几的那根早已干枯的迎春树枝。那枝条的绿叶如今已变得极为干枯,好似用力一捏,便能化作粉末。
又想起皇帝当时说的那句话“只要你带一枝迎春枝杈,代表着你已赏过这姑苏盛景。朕看见这枝杈就好似自己也看过了一般。”我到现在都觉得好笑,我看过的姑苏盛景,又怎是这一只枝杈所能承载的呢?同理,他与姑母的事,又怎是在我身便能偿还的呢?迎春枝杈代表不了春日里的姑苏盛景,而我也不是姑母,也无法让皇帝偿还的清欠姑母的情。
突然马车停下了,我恍惚间听见了离殇拔剑的声音。
“离殇发生了何事?”
离殇低沉却带着几分警惕的声音传来:“娘娘莫慌,他们突然围了来。娘娘千万莫要出来。”
“好!你注意安全。”
我紧张的攥紧了那枝杈,而采薇也害怕的缩在我身边:“娘娘,您不怕吗?”
“怕。”
“可是您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怕有什么用,我怕了他们就不来了吗?”
采薇看着自家娘娘,只觉得越发敬佩,自己虽与皇后娘娘也没有相差多少年岁,可是皇后娘娘却总是给她一种沉稳的感觉,不似十几岁的模样,倒像是一个大人.......
“你们是何人?为何阻我们去路?”离殇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杀气。
那围住车为首的那人,说道:“我们是何人不重要。有人要见这车中之人。”
离殇拔出了剑,指着那人道:“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说罢他便一跃下车,握着剑向那人刺去,但他却是以防守为主,不敢离马车太远。
采薇听见了车外打斗的声音,虽是瑟瑟发抖,但却还是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娘娘别怕,奴婢...奴婢也能保护您。”
也不知到底打了多久,我听着车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似乎有两拨人缠斗了起来。许是皇帝的人来了,我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可是很快,我只感觉到一股沉沉的重物撞击车厢的冲击,采薇护着我往车厢的一侧倒去。这木制的马车车厢被这么一撞竟是一侧塌了下来。
白日里的天光照了进来,我镇静下来向外望去,只见那撞击了车厢的不是旁的,而是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起身的离殇。
外圈皇帝的人和那些黑衣人搏杀着,那些黑衣人将人咬得很死,让皇帝的人分身乏术。里圈,靠近马车的,死的死伤的伤,没死没伤的也都腾不出手来顾及马车这里的状况。
约摸有五六个黑衣人围着离殇,而离殇背靠着马车护着我和采薇,他身有好多道明显的刀伤,都在流着血,那些伤口触目惊心,皮肉外翻着,他刚刚那一下撞来,似是又受了很重的内伤,此刻他的嘴角流着血,那张俊朗的脸也是擦破了好几处。微厚的唇紧抿着,他皱着眉。
而马车的四周躺着不少的尸体,许多的血。
“娘娘,这是在官道,距城门不远了。相信朝廷的官兵很快就到了!”
“离殇小心!”
离殇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一个黑衣人拿着一把剑从他不备的左侧向他刺来,离殇听见我的惊呼连忙向左侧防御,可是他没有挡住那来势汹汹的一剑,那剑从他的肋下刺了进去,很快又拔了出来,随着那剑的拔出,离殇终于是支撑不住了,他单膝跪在地,从嘴里喷出了一口血来。
我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痛的不行,若是我没有拜托他让他提前带我回京去安家,他就不会遭此一难。他还是那个忠于皇帝旨意的冷面暗卫。当暗卫的,原来真的不该有人情味啊!
离殇缓了片刻,又再次用剑支撑着身体颤巍巍的想要起身,就在这时他正对面的黑衣人,拿着剑又向他刺来。我看着离殇,看着四周那些为了保护我而和黑衣人以命相搏的人,攥紧了拳头。
“住手!都住手!”我高呵道。离殇闻言,缓慢的抬头看向我:“娘娘......”
我推开护在我身前的采薇,下了马车,伸手将离殇搀扶起来靠在马车。随后看着那些黑衣人道:“你们不就是想要带我走吗?我就站在这,我和你们走!别再伤及无辜了!”
“娘娘!不要啊!不要.......”离殇紧紧的攥着我的胳膊。
我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离殇,谢谢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要死这么多人,不值得的。像你说的那样,这里是官道,马就要到城门了,天子脚下,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好好活着,将那只迎春带给皇。他不会不管我的。”说罢我又冲他笑了笑,拿下了他攥着我胳膊的手,他握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娘娘,是臣无用,护不住娘娘......”离殇那往日里冰块似的脸满是内疚与痛苦。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是我欠你的。”
我话音刚落,那为首的黑衣人看着我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高义!那请吧!”
我一听那人称我为皇后娘娘,便也不再对身份藏着掖着:“本宫与你们走可以,但放了他们。你们既然敢在官道劫本宫,定是也不怕官兵的吧!放了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娘娘以为自己有资格与我们讲条件?”
我笑了笑:“自然没有,可是想必你们也不想带回去一具尸体!”说着,我便拿过了离殇的佩剑,架在了脖子,锋利的剑刃顿时便在我白皙的脖颈流下了血痕。那黑衣人似是也没想到我来真的,便气急败坏的招了招手,示意外围缠斗着的黑衣人全都住手:“好!娘娘,我答应您,请吧!”
“说话算话!”
“娘娘放心。”
我将脖子的剑拿下来递给离殇:“我等你们来救我!”身后的采薇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娘娘不要啊!娘娘!”
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转过头来便被那群黑衣人蒙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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