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阿花奶奶要去洗碗,我很是不好意思,但我也没有洗过碗,于是便只好提出陪着她一起,帮帮忙。
阿花家茅草屋外的牛棚旁,摆着两口大水缸,缸上盖着两个木制的盖子,盖子上还放着两个水瓢。我帮阿花奶奶用水瓢从缸里将水舀到木盆里,阿花奶奶佝偻着腰,笑眯眯的道:“谢谢安姑娘。”
阿花奶奶将木盆放在牛棚旁的大石头上,然后坐在木凳上洗着碗,我也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她身边支着头看着她。
“姑娘,你说你是姑苏来的,怎么老婆子我听着你的口音不像那边的人啊!”
“奶奶,其实不瞒您说,我家不是姑苏的,但我的确是从姑苏而来,也确实是与家人失散了。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说”
阿花奶奶看着我笑得温柔:“没事儿姑娘,也是老婆子我多嘴问了一句。前些日子,就那片林子里黑压压的来了好些人,神秘的很,只见他们进去,也不见出来。有个过路的算命先生还算过一挂说是这京中恐有劫难,而那些黑衣人也不像活人,这两日村子里还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听着这四个字我不禁皱起了眉头,那些黑压压的人就是永安王一群人,而那算命先生说的京中劫难怕不就是永安王谋反,而村子里的血光之灾,难道难道是会因为我?
“姑娘!姑娘!”阿花奶奶关切的看着我。
我冲着她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奶奶,阿花的父母呢?”
只见阿花奶奶叹了口气,道:“阿花的爹,以前啊,也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读书人,私塾里的先生都称赞他学问好,他自己也争气,十三岁就考了秀才。可是后来便屡试不第,到了十八岁,我和阿花爷爷给他娶了一门亲,就是阿花的娘,起初啊,这日子是清贫些,但也能过得去。第二年阿花的娘就怀了阿花,再一年,就是阿花出生那一年,他爹不知道从哪里听人说,说这京中的大官杨大人在招门生,若是得到赏识就能做官了。”
“杨大人?可是京中的太子太师杨羽杨大人?”
“姑娘认识?”
“听说过,这杨大人的女儿还是宫里的娘娘。”
“唉,这有什么用呢?当时他非要出去,一张嘴就要一大笔银两,家中也拿不出来,可是我们这做父母的怎么能因为没钱挡住子女的前途?当然不能,于是阿花爷爷连家中耕田的老牛都买了,凑了二十两给了阿花的爹,让他进京去了。留下了阿花这孤儿寡母。可怜我的小阿花到三岁都没见过自己的爹。”
说着阿花奶奶抬起胳膊擦着眼角的泪水,又道:“阿花爷爷也进京去找过阿花爹,可是谁知那杀千刀的,整日里跟在杨大人的纨绔儿子后面,去那什么烟柳巷。阿花爷爷赶着牛车,站在街上叫他,他非但没理,还不认他爹,还骂他骂他老不死的。你说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做儿子的。这么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在京中潇洒,花钱如流水,这没了钱倒想起回家了,一回家也不说先看看阿花,和阿花的娘,张口闭口就要钱,家中拿不出,他就要卖地、卖妻、卖女阿花娘气的不行,娘家就来人了,找来族长做主和离。我的小阿花才三岁上就没了娘,再后来债主找上门,说是阿花爹在京里欠了赌债,若是不给钱,就要剁他一只手。可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阿花爷爷气的跌过去了我没办法,卖了家里的祖宅,给他还债。还了债,阿花爹就又不知道去了哪,这一去就到现在也没回来,我的小阿花便成了这无父无母的可怜人儿。”
我听着不禁湿了眼眶,这样善良的人家却有如此遭遇。这杨大人的儿子,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参他的折子都时常递到皇帝那去。这杨大人也更是常常因为他这不长进的儿子遭到皇帝的训斥。
可是这杨公子也仅仅是在皇帝训斥过他父亲之后,再被他父亲训斥一通,顶多再罚几日闭门思过,再或者被气急的杨羽打两下。可阿花家呢?不仅为了还债,卖了祖宅,可怜善良的小阿花从小就没有父母的爱,也可怜这对好心的老夫妻虽有儿子却如丧子。
这阿花的爹虽是可恨却也可怜,寒门出生,年少便中了秀才,本来多沉淀几年,榜上有名也不是不可能,却偏偏急功近利去当那什么杨大人的门生,当了人家的门生便多多努力争取早日得了人家青眼倒也不是没可能平步青云。他却去抱那二世祖的大腿,染了一身坏毛病,京中的纸醉金迷,终究是陷人的深沼
“奶奶,您和阿花爷爷可千万保重身体,待我回家,一定来报答你们今日的恩情,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必再受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之苦。”
阿花奶奶笑着摇了摇头:“姑娘,你的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我们无功不受禄,什么人便安于什么命,我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这田里的秧苗也离不开我们,只要有地,只要老天不旱,只要朝廷不乱给我们这些老百姓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就饿不死。捧着饭碗,还怕没饭吃吗?”
“奶奶,您觉得这当朝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哎呦,我的安姑娘呀!这皇上哪里是我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呢?”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望着木盆中倒映着的月影,发着呆。
月亮挂在天空的高处,我躺在阿花奶奶给我铺的小床上,望着屋顶,脑子里很乱。阿花爷爷的鼾声从旁边传来,还有小阿花梦呓中叫着小阿瓜的名字,还让小阿瓜等等她,也不知她是梦到了些什么,是不是在梦里和小阿瓜一起在田间奔跑,一起抓稻苗间游来游去的小鱼。
若是阿花的父亲,没有去当什么杨大人的门生,而是一心向学好好读书,或许如今已经能考取个一官半职,阿花的母亲也不会离开阿花,阿花会有一个更加幸福的童年,再过个把年,阿花及笄再与隔壁小阿瓜议门亲事,阿花这辈子,便是我最羡慕的人生了。
可是在这世上,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人生又哪来的十全十美呢?我除了感叹今日听到的小阿花的故事,更是担心会不会因为我给阿花一家带来危险。
突然,就在我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之际,我恍惚间听见了永安王身边的红衣女侍身上的铃铛声,与之而来的还有手起刀落之声,以及以及人的尖叫哀嚎,那哀嚎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一样,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
阿花的爷爷、奶奶也被这尖叫声吵醒了,阿花爷爷披着衣服下床,走到装着碗筷的柜子前,想要点燃蜡烛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黑暗中的我已然神志清明:“爷爷,不要!”我压低声音道。
阿花爷爷闻声转头看向我:“安姑娘你说什么?”
“爷爷,不要点蜡烛,外面的不是好人,我们千万别出声。”
“可是,安姑娘若是外面有人遇见危险可怎么好?”
我起身下床披上了自己的黑色斗篷,靠在门上:“爷爷,您刚刚除了哀嚎,可还听见了兵器的声音?我们几个除了老幼就是女子,如果出去,拿什么与他们一战,到时候不仅救不出人,反而还要搭进去性命。我们也就罢了,阿花怎么办?奶奶又怎么办?”
阿花爷爷叹了口气,小声问道:“安姑娘,那你说可怎么办啊?”
我心中其实比起担忧外面那些人如何了,更担心这些人是来抓我的,若是来抓我的,我出去就是,只要不牵连这些无辜的村民。可是怕就怕在,因为我的出逃,那阴鸷的永安王大怒,不仅来抓我还要杀光这些无辜的人。
“怎么了?爷爷”小阿花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问道。
阿花奶奶赶紧示意她小点声,小阿花瞪大了眼睛,小声问道:“棠儿姐姐,是不是那些女鬼又来了?”
“女鬼?”阿花爷爷看着我问道。
我怕老人家害怕,便道:“是之前绑架我的人。”
“哎呀!安姑娘,这你可得躲好了!”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无妨,爷爷若是一会儿有人来抓我,您只要保护好奶奶和阿花,将我交出去便是。”
“这怎么行啊姑娘!我们相遇便是有缘,你放心藏在这里,有事我老头子担着!”阿花爷爷拍着胸脯说道。
我看着这慈祥的老人,不禁心中漾起了一股暖流。
“奶奶你看!”小阿花指着屋后半掩着的窗子惊呼道。
我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阿花家的茅草屋后面有一排树,而树后不远处乃是有一条河。河道很宽,村民们从那处河道引出了许多支流用来灌溉稻田。而此时,我透过那不太繁茂的树的枝干,看见在明亮的月光下,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中,十几个身着红纱,脚绑铃铛的永安王女侍正排做一列站在那河道口,而在河边还站着两个手拿弯刀的黑衣守卫,以及一个西南苗疆打扮的神秘人,那神秘人手中还捧着一个银盒子,隐隐约约间我还能看见他的嘴里叼着一个能发出声响的小物。
他用小物吹着诡异的调子,那些红衣女侍一听见那调子便开始莫名其妙的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还发出着方才我们听见的那种诡异的哀嚎。我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却是可以想见那一张张痛苦狰狞的脸。这难道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吗?这永安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虽是听说过古代有两军交战向鬼神借阴兵,最后大获全胜的奇闻异史,也听过有人借南疆巫蛊炼制不会痛不会死的药人,来与敌军作战的。这永安王难不成为了攻入京城也用了些非常手段?我虽然也恨皇帝,更是与他有着灭族之仇,可是比起若是永安王那个疯子当皇帝,我倒是更愿意李滇继续统治这天下,至少在他的统治下如小阿花一家这样的普通百姓,还能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
我走到过去,小心的趴在窗前,仔细的望着那处,只见得那苗疆打扮的人,将调子吹至高潮时,那些红衣女侍的动作变得更加的狰狞可怖,随后,那些手拿弯刀的侍卫,将刀的利刃划过了那些女侍细长白皙的脖子,伴随着最后一声哀嚎,红衣女侍便接连像秋日里红色的落叶一般纷纷倒下。
刀割破她们脖子时却没有像正常情况一样鲜血喷勃而出,而是诡异的“咯咯”声从她们喉咙深处冒了出来。接着只见那苗疆人停下了吹着的诡异调子,捧着那银盒子,蹲在尸堆旁,胳膊向前伸去,那银盒子离着尸体极近,接着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大的“咯咯”声从尸体间传来,苗疆人推开那银盒子的盖子,一道诡异的绿光从盒子中透出,接着我看见距我相对较近的那具尸体,雪白的脖颈上开始有东西在涌动,那银盒子散发着的绿光像是对这些东西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一团黑色的黏糊糊的不明物体从那脖子被割开的地方出来了,然后朝着绿光的方向爬去
我只觉得惊悚可怕,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安姑娘,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阿花奶奶好奇的问道。
我轻轻将那扇窗子关上,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声道:“没什么,别出去,别出声。”
祖孙三人没再多问,但我知道今夜这间茅草屋中的人怕是都睡不着了。
屋外天色渐亮,我裹着黑色斗篷靠在床褥上,闭着眼。
“安姑娘,已经卯时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站着的老人:“爷爷,先别急,我看看情况。”
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后树林外的河道边,传来一声尖叫:“啊!杀人了!杀人了!”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