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离殇一本正经的神情,笑了笑道:“本宫不需要你的万死不辞,你好好活着。”
离殇愣怔了一下,道:“娘娘,康嫔娘娘之事您打算怎么办?”
我轻轻抚着怀中抱着的琵琶,道:“还能如何,让她好好活着。”
“可娘娘今日管了这事,就不怕杨妃娘娘再针对您吗?毕竟她曾经利用赵氏害过您一次,就难免会有下一次,娘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离殇,你看这雨越来越大了,现在出去,任谁都得湿了鞋袜。你躲不掉,我也躲不掉。”
我坐在廊下,拨弄着手中琴弦,问道:“小阿花近日在烟柳巷可好?”
离殇道:“听闻,她与茗烟阁里的柳愿姑娘学的很好,很是勤奋。”
我点了点头:“这好的技艺也需要一把好琴才好。明日雨停了,还劳烦你跑一趟,将这把琵琶送去给她。”
“可是娘娘,这不是康嫔娘娘方才赠予您的吗?”
“康嫔的这把琵琶该在自由热闹的地方,奏出美妙欢快的调子,而不是埋没在这深宫里,落着灰,无人欣赏。想必康嫔也会满意这样的归宿。”
兰若宫的门被推开了,离殇又不见了踪影。
心蓝带着太医冒着雨快步走了进来。太医见我坐在廊下赶忙拱手行礼道:“臣拜见皇后娘娘。”
我得体的微笑着起身对太医道:“劳大人冒雨前来,受累了。”
太医更加毕恭毕敬道:“臣不敢当,为宫中贵人问诊,是臣应尽的职责。”
还未等我们寒暄完,就听见屋里再次传来了康嫔剧烈的咳嗽声,太医听了这声音,不禁蹙起了眉头。一旁的心蓝更是急的什么礼仪都顾不上了,连忙推开殿门,跑了进去。
我和太医也是紧随其后进入了殿内,太医上前,隔着纱帘,将一方帕子搭在康嫔的手腕上,跪着认真的诊着脉。心蓝站在一边满脸的担忧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心蓝,不怕太医来了,康嫔不会有事的。”
只见我话音刚落,太医便起身,一脸反复掂量着什么的表情,冲着我行礼道:“皇后娘娘,臣可否看一看康嫔娘娘的药渣?”
我点了点头:“心蓝带他去。”
康嫔又咳了起来,我走上前,稍稍坐在她的塌边,握着她枯瘦的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康嫔,别怕。太医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康嫔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勉强的冲我笑了笑道:“娘娘,臣妾的身体臣妾自己清楚,别让人去查药渣了。”
“为什么?”
“那药里有东西,臣妾一直都是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药里有东西,那你为何还要喝它!还说靠它吊着命,这哪里保命?你既是一早便不想活了,又何苦让本宫来这一趟,又与本宫方才说那么多!”我气道。
康嫔咬着她那没有半分血色的唇,流着泪道:“娘娘,臣妾这病,起初不过是受了惊吓,感染了风寒,谁知几服药下肚,风寒没好,病却越来越重。这宫里,悄无声息的便可以不沾血的杀死一个人,只是耗了这么多年倒是臣妾没有想到的。娘娘,您是好人,臣妾的事,您管不了,臣妾的命您也没法救,只要让太医再按着原来的方子抓几服药就好了。”
“康嫔,你就这般不想活吗?”
“娘娘,臣妾这辈子注定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了,与其拖着这副身子,苟延残喘的在这偏僻的角落里度日,倒不如死了自在。您知道,臣妾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臣妾的父亲朝三暮四,与我母亲相好时,将未来许诺的天花乱坠。我母亲抛下一切和他这个穷书生走了,可是没过几年,母亲生下了我,父亲回家和母亲哭诉说自己的仕途需要娶一个娘家有权有势的妻子,我母亲起初是不同意的,这世上哪有正妻下堂变成外室的道理。可她耐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心一软便应了。
从此更是整日以泪洗面,臣妾那继母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仗着娘家的权势,动不动便登门刁难母亲。她婚后生不出个一男半女便想着将臣妾从母亲身边夺走。母亲拼死护着我,活生生的被他们气出病来了。后来,母亲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她的琵琶曲,也弹得一日比一日悲凉。
她的那双眼睛是活生生哭瞎的,继母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大师,算了一卦说他们长期无子,乃是因为家中有人命格克了他们的孩子,而那人就是臣妾的母亲。父亲便总是一喝醉便来我们院子里打母亲。后来,母亲就是似臣妾如今这般慢慢熬死的。”
说完康嫔又开始不停的咳嗽,这时心蓝和太医也从门外走了进来。太医向我行礼,皱着眉,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打断道:“劳烦大人照着方才那服药,再抓几服,送来这兰若宫。”
“可是娘娘!那药”
我冲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大人照做就是,今日之事,您全当没来过此处。”
常年混迹于深宫之中的太医听了此话便也是心知肚明,闭上了还欲再说什么的嘴,只是向我行礼道:“既然康嫔娘娘无事,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对心蓝道:“心蓝,你去好好送送太医。”
康嫔感激的微笑着看着我,小声道:“谢娘娘。”
我又握了握她的手。
“娘娘,臣妾这儿属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娘娘还是莫要多待了。娘娘临走前,臣妾还有一事相托。”
“你且说。”
“娘娘,心蓝和梦兰都是好孩子,只是跟了臣妾也是苦了她们。臣妾去后,娘娘可否为她们谋一个好去处,那去处不要是您身边,随便去哪,哪怕只是洒扫宫殿,干些粗活也好。熬到了岁数,便能出宫了。”
我点了点头:“好,本宫答应你。”
康嫔看我点头终于是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我小心的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她的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滚落:“娘娘,臣妾做了这么多坏事,您为何还愿意帮臣妾?”
我起身,叹了口气道:“这宫里,有谁做什么事是没有原因,若是能一辈子当一个好人,谁又愿意双手染满鲜血的活着?本宫刚入宫时,就看见了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被砍断了脖子死在了本宫面前,生死看得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这条路既是你选的,就自己好好的走到底吧!”
“谢娘娘。”
说完康嫔没有再睁开眼,我也不愿再在此处多留,其实我心中已经了然,康嫔的病和任何人都无关,是她自己病的。若是没有她这蹊跷的病,杨妃也不会让她苟活这么多年。所以康嫔的病,不能好,她也不敢好。
从她说她曾为了田昭仪之事去求过杨妃,我就起了疑心,依着当时杨妃处理似锦时的绝情,面对康嫔的这某种意义上的反叛,杨妃当时应该就是直接对康嫔动了杀心的。可是却没有杀她。
再后来,康嫔说她母亲当年也是似她如今这般死的,我便更加确定,药里的毒是她自己下的,只有将自己营造成一个将死之人,杨妃才会不屑于对她动手。
至于为何,她最后要将这些假象变成真的死亡,除了内心的挣扎折磨,只怕便是杨妃的耐心耗到了极限,所以杨妃才扣下了本该修缮兰若宫的银两,这桩桩件件都是在暗示康嫔,自己的耐心到了极限。
毕竟只要有康嫔在一天,杨妃做过的事便会有被人知道的危险,所以康嫔得死,且必须得死。康嫔因为心软违抗过她一次,所以杨妃心里,便会有康嫔下一次反叛的危险。
我出了康嫔的寝殿,看着还在煎药的梦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从袖中掏出了一小包,晨起四公主非要塞给我的蜜饯,递给她,柔声道:“给你吃。”
梦兰怯生生的不敢接过去,我又冲她笑了笑,道:“这是本宫赏给你的,你煎药辛苦应得的。”
梦兰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我手中的蜜饯,轻轻的嗅着甜滋滋的香气。
我也没等她行礼道谢,便拿起廊下放着的油纸伞,抱着康嫔送我的琵琶冒着雨,出了兰若宫。雨水很大,果然湿了我的鞋袜,天空黑暗且阴沉的透不过气。我听了康嫔那一长串的故事,心里也是堵得慌,便想着一会儿回了长乐宫,定然是要让采薇给我熬上一碗甜汤,再寻一本故事甜蜜的话本子看看,驱散一下我心里堵着的阴霾。
我不欲再与这宫里任何人为敌,更不愿再与谁有怎样的牵绊,此次我愿意出手管康嫔的闲事,更是因为知晓了杨妃此时分身乏术,就算知道我动了她的过往,也无暇与我怎样。
又是一道闪电从天边略过,我小心的举着伞走在悠长的宫道上,雨可真大啊,西南的雨季只怕也该来了,父亲也不知行至何处了,祖父可还安好安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这般该李家的,该大盛的吗?
安敬之率领的大军此刻也在冒着雨向西南云城行径。据西楚军中的探子来报,西楚那帮畜生将安肆城困于囚车之上,天降大雨就那样淋着,吃的更是泔水一样的食物,每至午时还要动刑,逼问大盛布防。羞辱折磨更可气的是昔日的晗元太子李诚竟是这些年与西楚勾结在了一起!
安敬之攥紧了那张奏报,对身边的副将道:“你去派人速去京城将废太子李诚与西楚勾结之事告知皇上!不可耽误!”
副将抱拳道是,便赶忙下去传信了。
另一边站着的副将对安敬之道:“少将军,我们是否得再加快行军速度!大将军在那群畜生手里,可怎么是好!”
安敬之深呼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道:“不可,连日大雨,兵困马乏。西南气候与中原不同,西楚兵不一样,他们习惯这样的气候地形,而我们不是,冒然出兵加快行军,对我们会更加不利!”
“可是大将军”
那副将还欲说什么,安敬之抬手制止了他道:“此次出征,我们乃是要为保大盛国土完整,将敌寇逐出,保护百姓,保护国家,大将军定然也是此愿,若只是为了救出大将军而战,想必大将军也是不愿的。没有人比本将更想救他出来,所以我们务必要打赢西楚!”
副将抱拳行礼道:“将军高义!末将佩服,定为将军马首是瞻。”
端午节的前一天,云城却是难得的放了晴,安肆城气息奄奄的站在囚车里,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太阳。偶尔天边有觅食的鸟儿飞过,叽叽喳喳的呼朋引伴。
安肆城心里想着的却是,时机到了可以出兵了。
安敬之所带的人马与云城驻扎着的大盛军汇合,守城大将杜鸣抱拳跪在安敬之面前,神情悲愤道:“末将杜鸣奉安大将军命令,死守云城。”
安敬之弯腰拍了拍杜鸣的肩膀道:“好!将士们辛苦了,朝廷的援兵到了,此战我们一定能赢!”
“少将军!大将军他”
“本将知道了,正是因此,我们才更该赢,只有赢才能救出大将军!大将军被俘是大盛之耻,吾等更该竭尽全力一雪前耻,救回大将军,也扬我大盛君威,让西楚国小国看看什么叫做泱泱大国!”
紧接着城墙下站着的众将士皆是用右手高举起手中武器,高声呼喊道:“扬我国威,扬我国威,大盛威武,大盛威武。”
安敬之看着城墙下站着的乌泱泱的一片人,想到这些人中有些就要为了此战永远的留在这里,心中便是有些不适,他又看着远处叫嚣着的西楚军,蹙起了眉头,那西楚军属实欺人太甚,他们将困着安肆城的囚车拉到了阵前,不停的侮辱着。
安敬之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西楚,必亡。
安肆城却是看着眼前叫嚣着侮辱着他的西楚兵,以及笑着的莫成阁,仰天大笑道:“莫将军,不要做无用功了,真刀真枪碰一碰!”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