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成阁笑道:“安大将军,那城墙上站着的,可是您家的公子?”
“是不是老夫的儿子又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上面站着的是能保卫大盛疆土的将军。小子!你真以为搞这一出,他就会忌惮畏惧?老夫且告诉你,在国家面前,就算有十个八个老夫在这,他也会照打你不误!”
莫成阁看着安肆城讥讽道:“笑话,战胜本将?他老子尚且是本将手下败兵,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李诚一边抚摸着手上戴着的银蛇戒指,一边道:“莫将军还是莫要轻敌了,这安家父子素来诡计多端,狡诈的很,小心中计。”
莫成阁对李诚道:“殿下莫不是怕了?”
“孤只是希望将军莫要轻敌了才好。此战乘胜追击,攻下云城对我们都好。”
莫成阁没有再理李诚,只是一抬手一声令下,困着安肆城的囚车便又被推着向大盛军的方向前进。
大盛军看着逼近的西楚军,一边举起盾牌拿着长矛紧张的防御着,又看着囚车上关着的狼狈的安肆城,不由得均是咬紧了牙,紧握着拳头,燃起了浓浓的斗志。
安肆城将腰板努力挺的笔直,脸上表情十分威严,他朝着大盛军高呼道:“将士们!勇敢的搏杀吧,为了大盛,为了我们要守护着的百姓。男儿志在四方,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方能全我大盛男儿气节!”
莫成阁听着安肆城的话,对身旁的副将道:“去!让他闭嘴!”
副将一扬马鞭,便一骑扬尘向阵前跑去。
副将行至安肆城的囚车旁,用马鞭指着安肆城,对一旁拉着囚车的士兵道:“去,堵住他的嘴!”
安肆城大笑着,在他无所畏惧的笑声中却是透着些许的凄凉,他一直在不停的大笑,那笑声直到他的嘴被堵住了,方才终止。
莫成阁看着安肆城依然挺的笔直的背脊,不由得觉得很是碍眼,他拿起弓,拔出箭,将弓拉满瞄准了安肆城的的右肩,射了出去。
安肆城一声闷哼,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城门上的安敬之看着这一幕,紧紧的攥着拳头,他压抑着自己愤怒的情绪,重重的一拳打在了城墙上。
一旁站着的杜鸣,激动道:“将军,他们欺人太甚!”
安敬之咬牙切齿道:“他们此举就是为了让我们乱了阵脚,动了军心。”
安敬之望着安肆城,只见安肆城看着安敬之意味深长的微微点了点头。
安敬之沉下一口气,对杜鸣道:“杜鸣,按照原计划,鸣鼓!出兵!”
威武肃穆的号角被吹响了,号角的声响在空荡的四野里被拉的悠长且深远,却又寂寥无比。
隆重的鼓声响起,两边万人的军队,齐整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器的碰撞声扩散开来。
一鼓作气,士气激昂。
按照安肆城被俘前的计划,之前的败局若是孤注一掷战则战矣,胜是最好的,但若是败了,不幸被俘,也不算是坏事。
西楚军主将莫成阁乃是一个极为骄傲自满之人,自己被俘,身为主将的莫成阁定然轻敌,故而西楚军便会松懈。
大盛战败,主将被俘,西楚在摸不清云城内还有多少大盛剩余兵力驻扎时,定是不敢冒然出兵攻城的,一来是因为连日的战斗对西楚兵力的消耗也是极大的,二来兵法所讲穷寇莫追。所以莫成阁也不会下令即刻攻城,这便也给了大盛以可以稍作喘息的机会。
安肆城被俘,大盛军中便也开始整肃,势必要找出尚且还埋藏在大盛军中的西楚探子,再来便是派人悄悄出城,勘察周围地形为后续做准备。
到时候只要朝廷的援兵一到,天时地利人和万事具备之时,在战前按着之前探子勘察的地势,先伏兵数万于云城两侧做左右包抄围攻西楚的准备,再用少部分士兵做冲锋迎敌状,吸引西楚军主力,诱其攻城,待到西楚军以为云城将破,将兵力集中全力攻城之时,左右提前埋伏好的队伍,将其包抄,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等待时机,观天象风力,伺机不再恋战全力而退,再从城墙上将提前准备好的弓弩续满箭矢向下放箭,再将火油倒下,点燃火把待火势燃起,西楚定然溃不成军。
此计的关键就是在于一定要沉住气,若是沉不住气,便会功亏一篑。
因而想好了退路的安肆城方才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身为饵饲敌,全力以赴不顾一切的亲自下场迎了那一战。
他更是算准了朝中武将虚空,皇帝定然会重新启用安敬之,只要安敬之领兵前来,他必然会懂自己的意思。
这是一场想要将先天失利的战局扭转胜利的豪赌。
而这一切,安肆城在亲自上场杀敌前,便交代给了杜鸣。
安敬之看着城下刀兵相向的两军,一切都在按照安肆城的谋算发展着,只是安肆城的这场谋算里,并没有将自己要如何全身而退算进去。
大盛的前锋部队铆足了劲儿的与西楚兵厮打着,喊叫,哀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空气中夹带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带着明亮火焰的箭矢在空中飞舞着,形成一道又一道弧线,那些箭矢插入着士兵的胸膛,很快那尾端燃烧着火焰便会点燃他们的身体,速度极快的形成一个火球,然后熊熊的燃烧着。
战场永远都是最残忍的地方,杀戮,血腥永无止境,直到将昔日的百亩良田,变为人间炼狱,尸骨遍地,亡魂再寻不到回家的路。
安肆城的囚车还被放在战场的中央,他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身边的杀戮,时不时的放声大笑,横飞而来的箭矢射在他身上时,他也只是闷哼一声,然后继续站在这战场中央,观着战。
大盛的士兵素来爱戴这位大将军,他们自发的拿着盾牌将安肆城的囚车围住,保护着他,此时安肆城口中塞着的东西已然被取出了,他看着身边保护着他的将士们有的为了护他被敌军的箭贯穿了胸膛,有的则是被敌军手中的刀剑穿心而过,待剑再拔出时,鲜红的血液便开始喷涌
“孩子们!不用管老夫,为了老夫丢了性命,不值得的!”安肆城看着他们焦急道。阿栾便是为了护他而死,他安肆城一人的命又算的了什么?怎么值得让这么多人为自己而死。
他抬头望了一眼安敬之,微微的笑了笑,高呼道:“安少将军!阿栾家在禹州城南安城巷的第三间屋子,家中有一老叟,告诉他,他的儿子是大将军了!他很想他!”安肆城一遍遍的高呼着。
安敬之听罢更是将拳头紧握,他明白父亲这是要做什么,他握住宝剑便想冲下去不顾一切的去救自己的父亲,可是杜鸣却将他死死的抱住,流着泪悲愤道:“将军!不可啊!安大将军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下去,您若下去今日之局,便是破了!”
安敬之低吼道:“那就要我看着他死吗?他是本将的父亲!儿子看着父亲死,却不能去救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将军,您以为那莫成阁为什么要将安大将军留在疆场上?他就是在等您沉不住气啊!将军,今日您若下去了,安大将军便是白白牺牲了!这么多死了的将士,他们也白死了!这真的是您想看到的?真的是安大将军想看到的吗?”
安敬之痛苦的闭上眼,紧咬着嘴唇,使尽力气,将杜鸣甩开,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城墙上,双目通红满是泪水的望着城下的安肆城,无声的低呼着“父亲!父亲”
安肆城看着儿子,身披铠甲的模样,欣慰的笑了,接着他用尽力气将身子向前靠,用被铁链锁在木制囚笼上的手握住了穿过他右肩的箭,咬牙,身体向后倾,然后徐徐将那箭硬生生的抽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停的冒着冷汗。
他紧握着那根从身体里抽出来的箭,又冲着安敬之喊道:“敬之是大将军!”接着他一用力便将那箭不偏不倚的插入了自己的心窝。
鲜血从他口中不停的涌出,他蹙着眉,嘴角却还挂着笑,望着自己的儿子,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枯树上的乌鸦腾飞而起,巨大的黑色鸟儿在空中一边发出着凄厉的啼叫,一边扑腾着翅膀。往日种种似乎都开始在安肆城眼前回放,想起安凝华,想起安应之,想起安家百口人,以及自己过世已久的亡妻。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吾与卿卿往后可共赏
安肆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最终与浑浊的血液融在了一起。
“父亲!父亲!”安敬之流着泪,高呼着,双拳紧握。
莫成阁看着这一幕幸灾乐祸的大笑着,他心中莫名的爽利,那人可是享誉九州都威名赫赫的安肆城安大将军啊!今日在他的阵前自戕,当真是稀罕事!更何况是能看到老子要死,儿子却不能救的场面,世间罕有,当真值得!
一旁的李诚听了身旁人的描述,却是攥紧了拳头,紧皱着眉,对莫成阁道:“不好!怕是有诈!”
莫成阁笑道:“有诈?能有什么诈?安肆城都死了,安敬之连屁都不敢放,就眼睁睁看着他老子死,自己还站在那城墙上惜命。什么说安敬之是继承了安肆城的衣钵,本将看他不过就是一个打着他父亲名号装腔作势惜命的二世祖罢了!”
李诚道:“莫将军难不成是糊涂了,你以为你对战的是谁?安肆城平生可吃过败仗?九州大地上谁人不知,安肆城,大盛的镇国大将军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更不做亏本的买卖。他今日肯在阵前自戕,你不觉得蹊跷吗?安敬之是李滇派来的援军,现下与西楚对战的兵士只有这么多,李滇怎么可能派这点儿人来?莫成阁!你好好想想!”
莫成阁却是继续与身旁副将调笑道:“太子殿下,怕不是对大盛太自信了吧!大盛皇帝派这些人来有何稀奇的,怕不就是大盛没人了!”
李诚紧握着拳,对莫成阁道:“将军若不信孤,那就且看您是怎么败的!”
莫成阁听了李诚这话却是不爽了,他满脸不屑的皱着眉,看着李诚道:“殿下怕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哪头的了吧!来人!”说着他一扬手,高呼道:“把这位大盛昔日的太子殿下,给本将绑了,哪都不许他去,就与本将一起等着我们西楚的胜利!”
他将大盛昔日的太子殿下几个字咬的极重。
李诚气的面色发青,却又无法挣扎。他看不见东西,心中更是焦急。
很快一切就如同安肆城所预料部署的一样,莫成阁见对阵的大盛士兵已寡不敌众之际,下令全军加速攻城,黑压压的西楚军眼看着便要到城下了,就连莫成阁和被绑在战车上的李诚也向前行驶不少。
很快,志得意满的西楚军架起云梯,架着撞城门的粗木准备攻下云城最后一道防守之际,安敬之一声令下,号角吹响,埋伏在城门两侧的士兵具出,左右包抄夹击,当莫成阁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西楚军的士兵虽势头很猛,但终归是已然进行过了一场苦战的。增能抵得过一直埋伏着养精蓄锐的大盛士兵呢?
很快大盛对西楚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大盛军不再主动对包围住的西楚军发动攻击,只是团团围着,严防死守,更是分出一万兵马向后方兵士所剩无几的莫成阁一行人发动攻击。莫成阁一时分身乏术。
接着西楚搭上云城的云梯伴随着轰隆声,倒塌了,而火油箭矢向下雨般倒下,西楚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安敬之举着一只燃烧旺盛火焰的火把,用力抛了下去。
很快,大火燃起,尖叫呼喊,火焰燃烧所发出的噼啪声,相互和鸣。
莫成阁望着自己的大军,愤恨的望了一眼居高临下站在城墙上的安敬之,调转了马头,不再恋战,向大营奔去。
而李诚却被丢下了。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