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听完,面上神情难得的放松了些:“那娘娘,他们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我抬手接过采薇手里递给我的便服,道:“也未必,左右这为南方募集粮草之事最快也得是明后天了,皇上只是接受我的建议,具体是否真的可以实施,还得待皇上与众臣商议过后再做决断,就看是皇上先下旨,还是天启那边的消息先传回大盛。”
采薇拿着我换下的衣服,摸到了我放在袖中的纸条,拿出来问我道:“娘娘,这是何物?”
我接过纸条,笑了笑道:“方才我去勤政殿时,皇上正与左相说话,福盛便将我带到了偏殿。那偏殿离奇的很,摆放的全是皇后姑母的旧物,还有一间密室的入口。福盛端给我了一盘荷花酥,这字条便是夹在酥里的。上面说禾苏约我今日酉时在长乐宫后门一见。”
采薇看了看窗外的天,道:“酉时?那不就快到了。只是禾苏公子为何要通过福盛公公给娘娘传话呢?”
我放下字条,道:“就是说啊,福盛为何要替禾苏公子传话。我猜想要么就是福盛其实是禾苏的人,但我觉得不大可能,采薇你想,谁都不能断定今日我会去勤政殿,禾苏若是将希望寄托于此,属实是说不通。
更何况,太子与他所谋之事,为的便是直指皇上,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精明如禾苏,怎么可能会这么愚蠢的冒这样的险。而且我刚刚从勤政殿出来时,福盛没头没脑的和我说让我注意安全。
所以这字条是福盛故意放进去的,而他绝不可能是太子与禾苏的人。大概率是受了皇上的属意。”
采薇疑惑道:“那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我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梳子,递给采薇:“为何?之前那次离殇将我带去平阳阁,回宫的时候,离殇说,平阳阁附近渐渐围了许多皇上的暗卫。
所以,此处我斗胆猜测,皇上从那时便已经知晓了平阳阁的存在,以及禾苏与太子的关系了。
这次他派太子去南方赈灾,名义上是说让他历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南方大雨是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灾情也是最严重的。太子从未经历过这般事,皇上将毫无经验的他派去,与其说的冠冕堂皇,不若说就是为了将太子支走。好彻底的调查平阳阁之事。”
“那与娘娘和干?”
“与我和干?只怕皇上那日也知道我去了平阳阁。”
采薇为我梳头的手顿了顿道:“那皇上又怎知您今日会去。”
我低声笑了笑,道:“与你说这些前,我也没想明白,但这一理思路,却是明了了,采薇,你不觉得今天太子妃突然收到天启曲北辰的信很奇怪吗?”
我顿了顿接着道:“你想,曲北辰就算在天启也是一个外臣,这自古哪有外臣可以私下里传信给宫中妃嫔的?
况且,太子与明霞公主的大婚,四海之内,九州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曲北辰又不是在深山老林,悬崖洞府里,他不可能不晓得。所以就算传信也是要传去东宫才对。
而且这样的密信,送信人定是得确保太子妃是在东宫的时候才会送去,可近几日太子妃都在长乐宫,所以东宫不可能收到信。
但今日这信进了长乐宫,便只有一种可能了,若真是天启曲北辰写的,那这信肯定早就被扣住了。今日送进来,也是算好了的。”
采薇大惊道:“难道,是皇上!”
我笑着点了点头:“皇上扣押了曲北辰给太子妃传来的信,然后算准了时间,更是得找到太子妃与我们在一处的时机,让我也看见这封信,到时候,我因为你与穆沉舟的婚事,也定会去勤政殿探听消息。
这样一来,便能保证我会在勤政殿里出现,到时候,这张字条便顺理成章的会出现在我的茶水果子中,皇上知道我最是好奇,一定会探个究竟,所以我肯定会看见这张字条。
而他用禾苏的身份约我见这一面,只怕是为了试探我究竟与禾苏和太子有没有联系,有没有参与他们的事情。
所以,今日我不会去,我若去了,等着我的就是瓮中捉鳖了。”
采薇担忧的道:“皇上,怎么好端端的又要试探娘娘。”
“为了他的江山,我算的了什么,只怕此次太子不在,禾苏危矣,就连同太子在京中培植多年的势力也都难保了。皇上让我从勤政殿里拿到禾苏的字条,本就是漏洞,看来他也是在给我留一线呢。所以这种时候,我们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皇上这么做,就就不管知道消息的太子妃娘娘和天启太子殿下的死活了吗?”
我拉过采薇的手,轻轻的拍了拍,道:“采薇,永远不要将一个帝王看的太有人情味了。他是九五之尊,天底下坐的最高的人,高处不胜寒,为了不摔下来,哪怕是杀尽天下异心的人,他也会在所不惜。”
“娘娘,我怕。”
“没事采薇,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更衣完毕,我坐在长乐宫院中的树下纳凉,看着后门的方向,我脑海里已经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那日李美人和她兄长一出去就被斩杀的场景,皇帝会早就让人埋伏在那,只要我一出现,福盛就会端着圣旨出来,然后他一念完,或者还没念完,我不是被拿下,就是一命呜呼了。
这些日子里,从祖父死后,父亲失踪,安家再无威胁,皇帝对我的态度的确是柔软真心了些,但我明白,他的心他的话,都是说三分,只能信一分的。怪不得以前他总和皇后姑母说他孤独的很,这般的猜忌人心,连他自己都不信任自己,他不孤独只怕天下便再无孤独的人了。
皇后姑母的垂丝海棠树上,又结了小果子,树下的秋千我之前让人拆了。因着我记得翠微姑姑便吊死在那,所以我也总不爱过去,走近了总是容易伤怀。
这长乐宫里已经没有曾经和姑母有关的人和事了,但又似乎哪里都是姑母的影子,就连我也是。
皇帝这次的做法,又让我的心寒了几分。他就像是在提醒我,说到底,他当年能因为太子让陈贵妃杀安凝华,如今也可以因为太子,杀了我。
太阳西下,我抬头望着天上飘着的乌云,一场大雨怕是要落在京城里了。
平阳阁中,禾苏正焦急的指挥这黑衣侍卫搬着后院。
阁中密保,皇帝已经知晓了平阳阁背后做的事,以及与太子的联系。
现下太子不在京中,消息又传递不出去,禾苏一时孤立无援。
离殇小心的进入平阳阁的后门,看着禾苏道:“阁主想好搬去哪了吗?”
禾苏道:“城南杏花林。”
“那阁主可得动作快些,皇上已经下令今晚便要让暗卫出动,杀光所有平阳阁中的人。一个不留,包括公子你。”
禾苏笑了笑,问道:“小皇后呢?此次被皇上发现还得亏了上次小皇后深夜出宫招来的人,她可还好?皇上没有怀疑她吗?”
离殇皱了皱眉,道:“怀疑了,还布了个局,以你的名义诱她出来,为了窥探你们究竟有没有关系。但是皇后娘娘聪明,应是看破了。”
禾苏笑着叹了口气道:“算她机灵,但也有些太无情了吧,她都知道了皇上的企图,居然不给我提个醒。离殇,你也离她远些,我瞧着她可不是一个重情义的。”
离殇过了好久才开口淡淡的道:“不会,她不是那样的人。”
禾苏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巧的玉质令牌递给离殇道:“你呀,别动了不该动的心,小皇后的竞争可大了去了。我们为人臣子的做好分内的事,达到自己目的就好。
这是平阳阁的令牌,如今太子殿下不在,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就你还凑合。你将它收好了,若是此番我渡不过这劫,等太子回来,你就把这令牌给他,这平阳阁养在别处的人一样可以调遣。
切记,此物关系重大,万万护好!切记,切记!”
离殇接过令牌,郑重的向禾苏行了个礼,道:“离殇,定不负阁主所托。”
勤政殿里,皇帝双手合十,将头抵在手上,闭着眼沉思着。
福盛端着茶盏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皇帝乍然开口道:“怎么样了?她可去了?”
福盛放下茶盏,恭敬道:“没有,奴才瞧着,皇后娘娘平日里与那禾苏公子本就交情一般,远没有他一邀请就去的道理。”
皇帝冷冷的笑道:“你是这般觉得吗?朕怎么觉得她是猜到了朕布的局,所以故意不去的。可有从长乐宫传出去的消息?”
福盛皱了皱眉,道:“回皇上的话,暗卫们一直盯着呢。从皇后娘娘回到长乐宫后,长乐宫就一直大门紧闭,连只苍蝇都没出来过。”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只要这次她不出头,以前不管她参与了多少太子的事,朕都不追究了。全当不知道。”
福盛替皇帝捏着肩道:“皇上爱惜皇后娘娘,相信娘娘定能明白您的用心良苦。”
“她若能懂,就不会这么不听话了。”皇帝顿了顿又道:“延寿宫那边可看好了?”
“回皇上的话,看好了。保证啊,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只是皇上,平阳阁地处烟柳巷,人多聚集,冒然一下子平阳阁被屠,恐会闹得人心惶惶。”
皇帝沉吟了片刻道:“那就让人去排查,只要朕要杀的人能除掉,其他的就能活。”
我手里的话本子,半天一页都没翻动,我心里乱的就像一团压在箱底许久的线,剪不断理还乱。
天色渐暗,乌云已经全然盖在了黑夜里,采薇拿着一件薄披风从屋里出来,为我披上,道:“皇后娘娘,您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您自己不清楚啊,晚上的风虽然凉爽,可也最容易让人着凉。您这般吹着,回头生病了可怎么好。”
我将话本子递给她,笑着道:“采薇啊,你可真唠叨和林嬷嬷一样。”
采薇皱了皱眉,我一看赶紧拉住她:“采薇!好了别说了,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别再唠叨了,我这一日已经够烦了。”
“娘娘是在担心禾苏公子?”
“你看出来了?”
“可不嘛,奴婢知道,娘娘虽然没说过禾苏公子几句好话,但也不是那般硬心肠的人。”
我摇了摇头,叹道:“禾苏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说到底都是为了皇后姑母。今日愿他能逢凶化吉,逃过这一劫吧。”
“采薇,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永安王是因为仇恨,祖父是为了家国大义,陈贵妃是为了爱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采薇在我身边坐下,缓缓道:“奴婢知道,娘娘活着是为了自由,是为了做自己,对不对?”
我笑着点了点头:“可是采薇啊,自由到底是什么啊!”
未到亥时,天边突然狂风大作,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道惊雷闪电,我和采薇连忙跑回了廊下。
我拉紧了披风,自言自语道:“采薇,要开始了。”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父子相争其实早就可见端倪,我听闻杨妃虽是抚育着太子,可是因为她记恨皇后姑母,故而对皇后姑母所生的太子也多有不喜。
在太子幼年,皇帝为姑母的死而感怀,所以一见这个儿子也难免触情伤情,从而也不甚亲近。宫中女人之间的争斗频频,又无年纪相仿的幼子与他一道玩耍,长期的不受重视,加上极具的渴望温暖与爱,让太子的性格开始扭曲。
又看着他父皇如众星捧月般,便心生了向往,认为若是自己也当了皇帝就会不再孤独,我估摸着他对皇位的渴望应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皇帝对皇权有着极高的控制欲,故而他虽是太子,也难以握着真正的权柄。挫败感更加深了他心中自小便萌发出的渴望。
而皇帝虽是重视太子,但他这不相信任何人的性格也致使他从未有过一次是信任太子的。
所以因为他们之间的矛盾而造成的父子相争也在所难免。就算平阳阁和禾苏没有支撑过今夜,皇帝也除不尽太子的野心与势力,他种下的因也必定会吃到结下的果。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