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凉立在雕花木梯上,看着画心离去的身影,眸光幽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嘴里喃喃念叨着,“方才听众人称呼他的名字,似乎是叫怡红公子。”
“姐姐对他有兴趣?”
歌月厅里又缓缓走出一绯色烟裙的女子,裙摆上绣满了一枝又一枝的红梅,艳色倾城,头上梳着飞月髻,发点明珠,额贴梅花,低低一笑,三分清丽,七分妖娆。
“谈不上兴趣。”凤归凉回头淡淡瞥了一眼凤惜君,笑得一脸高深莫测,道,“不过,似乎有点意思。”
这片大陆,鼎盛之城,除了玥城和青城,还有一座神秘的城池,凉城。
传说,凉城里住着以往被抓去供奉给恶灵的少女,后来其中一个被选去祭祀女子,奉神灵的旨意拯救了那些无辜可怜的生命,成了凉城的女王。
那个受命于天的女子便是,凤归凉。
传说,凉城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还传说,凉城里藏着长生的秘密。
受神灵庇佑,凉城的女子个个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为了守住秘密,凉城的人甚少与外界往来,也鲜少有人能入得凉城。
甚至数以万年来,都无人确切地知晓凉城之所在。那座神秘的城,神秘到即便是上神君隐的观尘镜,竟也窥探不得。
不老不死,所以岁月漫长,无聊到令人发慌。是以还传闻,凉城女王凤归凉极好女色,风流无度,后宫有美人如云,皆堪绝色。
近日又传闻青城九天的毒派,出了一名十分厉害的弟子,倾君墨,竟孤身一人独闯凉城,还毒杀了凤归凉的一名宠妃,云雪儿。
凤归凉一怒之下,便从凉城一路追杀到了玥城,却因四处寻不到倾君墨,便在玥城耽搁了下来。
“那个怡红公子,倒是个妙人。”凤惜君妍妍笑道,“一个令姐姐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的美男子,不但气质妖艳,还狂肆毒舌,更难得的是,她竟能将姐姐你当众强势碾压。”
“本宫也觉得盘算着如何将他收入后宫,要比追杀倾君墨来的更有意思些。”凤归凉缓缓拾阶而上,回了歌月厅。
凤惜君立即跟进来掩了门,看着凤归凉颈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急声问道,“姐姐你如何会受伤?”
凤归凉的体质类似于画心,因有神物傍身,不是神躯,甚似神躯,寻常之物根本无法伤及她。
“那个少年,来历不凡。那把玄剑,也大有来头。”凤归凉轻轻抚着脖颈间的伤口,仔细回忆着,喃喃道,“这世间能伤我的利剑,并无几把
“姐姐莫要费神,待我们回凉城后,去找些古籍排查排查,便能知道了。”凤惜君拐弯抹角地又提醒凤归凉该回凉城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是见缝插针,时时刻刻反复唠叨。
凤归凉一如既往地佯装没听到,自动过滤了凉城二字,吩咐道,“将这歌月厅再续上半月的银子,顺便再命人探一探冷公子的底细。”
“姐姐昨夜可是应了我,过了今日若还抓不到倾君墨就回凉城去的,怎么又要再待半个月。”凤惜君嗔怨道。
“这不是出现新的猎物了么。”凤归凉轻轻一笑,走到窗前,静静赏着窗外的景致。凉城虽富饶,却不繁华,没有热闹喧哗的街市,也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数十年如一日的枯燥,数十年皆一样的面孔,那里什么都不会变化,一切都是静止的,甚至连时间的流动都看不见痕迹。
有时候凤归凉甚至怀疑,他们不老不死不是因为长生,而是因为凉城的时间是静止的。
“姐姐又不是不知,凉城住不得男子。否则当年姐姐也不会”凤惜君还想再劝,见凤归凉冷眸扫过来,只得将那不能提及的名字又咽了回去。
其实凤惜君一早就知道,倾君墨根本没有逃到玥城来,而是回了青城,那一路收到的虚假情报,不过是凤归凉自己凭空捏造。
凤归凉只不过是想来玥城,来了,一留便是十日有余,却又不敢去见心中想见的那个人,昨日好不容易被凤惜君说服,愿意回凉城去,却不想今日又变了卦。
凤惜君无奈,长长叹息了一声。
“她可不是个寻常男子。”凤归凉想起画心,微微眯了眯眼,阅女无数的她,一眼便看穿了画心的女儿身,以及她身上熟悉的神息。
轩辕末伤凤归凉时,其实凤归凉并未动杀机,她若是想杀那个黑衣少年,那一记千刃金莲飞出去,轩辕末便再无生还的余地。她所谓的杀机,不过是做给画心看的,目的自然是逼画心出手。
画心想探她的底细只是好奇,她想探画心的底细可是另有目的!
包括后来故意将千刃金莲说给画心听,不过是凤归凉在骗画心替轩辕末疗伤。凤归凉算的十分准,画心接连两次出手后,她已经基本能够确定画心的身份了。
“姐姐,半月后可是中秋夜。”凤惜君不知凤归凉另有谋划,他们这次出来的时机并不妥当,不容耽搁,言下急道,“中秋月圆,若是赶不回去,可是要出事的。”
凤归凉低头抚着赤金镂花护指,默然不语,十七年前,她就是在一个回不去凉城的中秋夜,遇见了他。
是他,救了她。
后来,便落入了人间故事常有的俗套,救命之恩,无以相报,唯以身相许。
再后来,又应了人间异族相恋终不得善果的箴言,那一年,她腹产双子,天意不容,祸降子身,双子伤重,危在旦夕。
与其双死,不如救一,情急之下,她强用以命续命之术,渡一子之命于另一子,从而,一子得救,一子夭折。
而她因此,对夭折之子十分愧疚,每每念及便十分惶之痛之。无法面对娇儿,也无法面对他,她遂孤身一人抛夫弃子回了凉城。
自此,他居深山,她藏深海,遥遥相隔,再不相见。
十七年后,当她终于忍不住再次踏足玥城时,却是连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就再留三日吧。”凤归凉双眼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落处,神色微微恍惚。
凤惜君看着雍容华贵一身皇家气派的凤归凉,她最清楚不过,自那年以后,凉城的女王虽看着还是熠熠生辉,实则骨削形瘦,看似日日笙歌欢笑,实则夜夜冷榻煎熬。
“姐姐,你该放下了。”凤惜君给凤归凉斟了一盏热茶,低声道,“其实,我背着姐姐偷偷去看过他”
“他”凤归凉接茶的指尖一颤,喉头滚动,欲言又止,千言万语终又咽了回去。
“他很好,一如当年我来接姐姐时见到的模样。”凤惜君知凤归凉心头之痛,软声安慰道,“小皇子也很好,有一半姐姐的血脉,修仙问道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如今小小年纪,已经快入元婴之境了,我这个做姨母的,自作主张,暗中助了他一臂之力,中秋之后,应该便能突破结丹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你这般揠苗助长反倒害了他。”
凤归凉想起她只见过一面的小儿,忍住心间的思之若狂,那孩子一身负着双子的灵脉,修仙问道自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非常人能比,只是可惜了她另一个孩子。
心头又是一痛,凤归凉垂首呷了一口香茶,都没品出什么味,便囫囵咽了下去。
“姐姐既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何苦还要留在这玥城呢?拖的了今日,拖不了明日,总归有一日是要回去的。”
“我来玥城,并非为他。”凤归凉隔着袅袅茶烟淡淡扫了凤惜君一眼,音调平静如水道,“我留下,更不是为了他。”
“那是?”凤惜君疑惑。
“为了应我数十万年前的一诺。”凤归凉目色冷沉。
“难道是神女降世了?”凤惜君大惊。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凤归凉抬眼正色道,“应该是她!”
“谁?”凤惜君不解,近日里来,她并未见过什么可疑的女子。
凤惜君不知,半月之前,正值画心大婚,凤归凉隐隐觉得心神难安,冥冥中似有什么在召唤着她,她便寻着画心的神迹一路寻来了玥城,为了掩人耳目,才对外说成是追杀倾君墨。
凤归凉赶至玥城时,恰逢画心中了噬神之毒,神力溃散,神迹消隐,凤归凉借着寻倾君墨的名号,在玥城里四处查探,一直无果,直至今日在棠舞歌巧遇。
在画心施功飞跃戏台的刹那,凤归凉感应到了她若有若无的神息,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试探。
凤归凉想起画心,不由又饶有兴趣地勾唇一笑,那个女人,精明得很,却又十分心软,只要比她心狠,便能逼她就范。
只是为何她的神力会衰微至此?
不过,总算是找到她了。
他们曾有约,神女出,将红莲现,彼时再见,同雪天冤。
此一别,已十九万年,故人即将再聚首。
神兮归来,命兮将改。
恩兮得报,冤兮昭白。
凤归凉轻轻搁下茶盏,淡淡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且看这天下再起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