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师范大学。
出租车在北正门前停驻。
路满和三个新生拼了辆出租,期间有个插曲,一个提大小编织袋的农村新生小伙,在三块钱的拼车价前,犹豫再三,还是选了公交。
两块钱都要省下来的孩子,在这个年代,不在少数。
穿湖人球衣的大黄人跟着拼车了。
车上交谈才知道,大黄人真名叫马承杰,与路满同是滨海师大的06级新生。
下车后,马承杰诚恳道:“满哥,刚刚真是多亏有你,我这还没进咱们大学呢,就先上了一课。”
路满笑笑:“校门内外,教的是不同的东西,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咱们交换过号码了,有机会再聚。我先去海边转转。”
“哎,满哥,都到校门了,不先一起报个到?”
“过晌午是最挤的时候,要排队好长时间的。我等晚上人少了再报到。”
“哦哦……”
告别大黄人马承杰,路满将行李寄存在一个小宾馆前台。
校门前7路公交到站,终点是海边的万平口海水浴场。
海水浴场的叫法比较有噱头,在不知情游客的想象中,好像应该是搭了一处壮观的建筑,再引来海水的室内洗浴场所。
但其实,海水浴场就是指能洗海澡的安全海边,海滩沙质适宜,近海用防鲨网圈起,也没有暗礁。
2006年的万平口已经是滨海市最著名的海滩景点,不过仍处于有待开发的半荒状态,大理石广场和木板步道尚未建设完成。
九月的海水水温微凉,游客倒是不少,不减热情。
小贩们就在软沙子上摆摊营业,自发形成一条条沿海岸线的长街。
身穿休闲服饰或泳衣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烧烤的热气蒸腾,贝壳风铃的叮铃轻奏,熟悉的鲁省方言嬉笑,烟火气息让人安心。
“老板,来份蒜泥粉丝扇贝。”路满馋虫被勾上来。
“好嘞,要不要辣?”
摊贩大叔脸色黑中带红,明显的日光与海风熏出的皮肤。
路满当他面一掏口袋,露出里面一沓红色纸币,他不乐意了。
“嘿,小伙子,钱就这么放着啊?”
“咱得财不露白,出门在外,钱能放前就别放后,能放里就别放外,能分开藏就别扎一堆。最好让你家会针线的,给你缝个内兜。这天儿冷还好,大棉袄捂着严严实实,可咱这才阴历八月,你看你一单褂,小心别被扒手盯上咯。”
大叔絮絮叨叨,路满止不住微笑。
“是是是,谢谢大叔提醒。”
他都用手机扫码支付那么多年了,也好久没听到这么质朴的规劝了。
突然换回现金,不适应的同时又感觉好玩。
刚刚在出租车上,他还习惯性把手机伸过去,找司机的二维码扫。司机一乐,说:“嘿!三块钱车费,你给我个手机,我找不开呀。”
吃吃逛逛,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漫步往海边走,每走一段,就能触发路满的某段回忆。
海边帐篷露营区,周末时,路满常和顾灵儿顾嘉依姐妹两个来这里。
她们是同卵双胞胎,容貌身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远处看,这俩姑娘区别就只有泳衣颜色,一个粉色一个蓝色,回头率满满的100%。
她们在海边嬉闹时一定要披着件防晒衣,分体泳衣也选了并不暴露的裙装。只有回到帐篷里面,路满一个人大饱眼福。
偶尔在外面阳伞海滩椅上,路满大咧咧不想涂防晒,被姐妹俩追着按住,强行抹上霜或喷上喷雾。
路满痛并快乐着的同时,也感受到周围男同胞们麦芒针刺般的目光,似乎想用眼神把自己杀掉。
……
再往前,自驾烧烤片区。他曾领着学生会部门的同学们,准确地说是妹子们,一起BBQ。
师范类大学往往“阴盛阳衰”,男女比例失调,达到了羡煞理工类学校的3:7。
而像路满所在的文学院等部分院系,更是能达到惊人的男女比1:9。
路满当时所在的学生会部门,十二个人,只有他一位男生,万花丛中一点绿说的就是他了。
顾灵儿和路满在同一个部门,说起来,顾灵儿入部还是受了路满的某些影响。
部门烧烤聚餐时,两人刚刚确定关系,还不急着立即公开。
几人将带来的肉蔬和酒饮消灭殆尽之际,路满偷偷牵起顾灵儿的手,两人溜到海边散步踩沙子。
海风吹拂,弦月皎洁,走累了就一起躺倒在海滩上,顾灵儿轻绻侧身,手贴在他胸口。她的几缕长发掩在他脖子上,酥酥痒痒。
起身互相拍落沙砾,路满摸到她腰间时,还惹来她一阵嗔怪。
返回烧烤片区,与同学们汇合后,炉温篝火映照下,大家的脸都显得有些红,仍有妹子发现了顾灵儿不同于她们的霞飞双颊。
那位很元气的短发副部长,叉着腰坏笑揶揄,问他俩究竟去干什么了。
路满就与顾灵儿低头假装乖巧受训,趁大家不注意目光相视交汇到一起,又迅速各自躲开。
瞒着大家偷偷来的暧昧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
路满一路回忆,一边自顾自笑得像个憨憨。
好在已经走到人迹罕至的灯塔区,不然若有路人经过,一定会向他投来关爱智障的眼神。
“这种日子,重新再过一遍,也不错嘛。”
抱着这样的心态对待重生,路满心情大好。
此时日暮时分,灯塔前只有青年夫妻带一个幼儿园年龄的女娃娃,小孩子精力充沛地蹦跳欢脱。
路满静静地远观他们。一家三口,这是他重生前夙寐以求的幸福。
丈夫脖子上挂了根红边黑带子,连着手中的单反相机。
路满横竖瞧着他眼熟,直到他转身给妻儿又拍了几张照,路满才更加确认。
“滨海师大,管理实验室的程相岳,程老师。”
路满所在的文学院没有实验室,和程老师本井水不犯河水,搭不上话。
但顾灵儿姐妹是信科院的专业,经常在计算机房。
重生前,他苦追灵儿那两年,可没少想办法制造“偶遇”,往实验室跑就成了家常便饭。
因此与程老师多有照面。
追到顾灵儿后,灵儿有次看校内网上同校女生展示私房照。
她随口提了一句真好看。
路满心思活泛,男人一旦馋起身子,行动力就突然超群。
男友给正牌女友拍私房,借机调情,总不过分吧?
他觍着厚脸皮,找程老师借单反相机。
程老师则扔给他一本字典厚的摄影教材。
要求他和新闻传播学院的学生共同参加期中考,成绩优秀就可破格向他外借摄影器材。
有特殊动力催促着,路满自学成才,技术突飞猛进。
考试排名下来,大家都傻了眼,第一名竟然是非新闻院的插班生路满。
程老师啧啧感慨爱情真是种伟大的力量。
新闻院那些被压制的学生的感慨则是:舔狗是真的牛哔。
遇到“前世”熟人,还算自己半个恩师半个助攻好友,路满凑近了过去。
“老公,你还是不是摄影专业的呀?这些照片怎么都黑糊糊的?”
“太阳落山了,对着岸边拍照会背光,人物都是发黑的,这免不了的。”
“反正今天拍了不少,那就先别拍了。你在这里鼓捣你的宝贝单反吧,我带瑶瑶去木船那边玩玩。”
没有贸然打招呼,路满权当在附近闲逛了。而程相岳捕捉到他对相机若有若无的瞥视,还以为他是没见过单反的学生。
程老师似乎遇到点问题,他左右拨弄按钮,反复查看屏幕参数,又向着海上拍了几张空镜照片。
“奇了怪,顺光条件,拍出来也暗。”
“不应该啊,ISO的高感差还可以理解,但这个准旗舰的新机子,低感都不行了?”
路满站在侧边观察,敏锐地瞧见相机的镜头,在连接处多了一串英文白字。
若是一般的入门新手,可能就忽略过去了,但得益于重生前一段认真的钻研,路满本能地判断出问题所在。
“先生,你看看转接环那里,好像多了层滤镜片。”
路满出声提醒:“ND2,应该是减光的中灰镜。”
“哎!”
程老师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拆下镜头,果然摘出一张薄薄的加装滤镜片。
ND滤镜的功能,是减少进入镜头的光。
比如正午时光照太强,拍出的影像,总是曝光过度,照片发白过亮。
就可以使用ND滤镜将光量骤减,拍出正常照片。
再往后几年,相机乃至手机中都内置了这种功能,但现在ND滤镜还需要单独购买额外的配件。
能一眼就认出此时稍显偏门的附加产品,程相岳不由高看路满一眼。
“谢谢了,小兄弟,你这眼力可以的啊。看你的年纪,高中生,还是上大学了?”
“今天刚到滨海市入学报到,滨海师范大学。”
程老师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自己教师的身份——单反相机是借用的学校实验室的,拿来私用,被新生知道了总归有些影响。
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和同好者热心交流。
“怎么称呼你?在家里玩过这个?”
“我叫路满。”路满打个哈哈,“在亲戚家见过,摸过几手。”
说话间,程老师的爱人侯颖走过来。
“程大摄影师,你管管你闺女,她赖在船里不走了,非要你去给她在船里照一张。”
程相岳定睛往那一看,不远处是条废弃的木渔船。
船底向上放置在海滩上,船舱朝下形成的阴影,像幽深冷寂的洞窟,被当作一处渔家乐造景。
小女娃瑶瑶气嘟嘟蹲在船下面的阴影里,一手抓一把沙子乱撒。
“我的瑶瑶诶,净给她爸出难题。”程老师苦笑,“那里面乌漆麻黑的,拍不成。”
“你打个闪光灯?你看你闺女这撒泼的架势,不拍又要闹。”
程相岳没把握:“这尼康D200的闪光灯的补光能力不行,拍出来会阴惨惨的,和鬼一样。”
侯颖诧异问道:“一万多块的单反,连这都办不成?”
程老师反倒感慨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摄影和人生一样,都是争取的艺术,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想要在黑暗中得到有光的好照片?我调高感光度,ISO100调到3200,但这个值越高,影像就越有颗粒噪点,画质越差。光我一个人说,小颖你别以为在蒙你,这位路满小兄弟应该也懂。”
路满听了,帮着解释:“对,或者也可以加大光圈,从F11加大到F2.2之类的。不过大光圈的景深小,会导致背景虚化,光量有了,但全景都模糊了。”
“隔行如隔山,程大摄影师,你说这些我也不懂。”
侯颖抱膀叠在前胸:“那你去扛你闺女吧,她这倔脾气真是随你,我是拽都拽不走。”
“还有,不能再买糖葫芦给她,她今天都吃两串了,长此以往她就觉得会闹就有好东西吃,不能惯着她。”
这对初为父母的夫妻眼瞪眼发愁,路满却盯着单反,若有所思。
“那个,如果能让小瑶瑶配合一点,我想是可以给她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