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帝都，京兆尹府。

书房之中，衣一身紫袍官服的高弘义，眉头微皱，神色沉重地从椅凳上站起了身来。

他疑惑地望向方平安，低声道：“方永宁，你想到什么了？”

对方平安还算有所了解的高弘义，一眼便是看出来了，此时此刻，前者的心中，正有大事发生。

闻言，惊魂未定的方平安深吸了口气，尽力平复住了心境。

他咽了一口唾沫，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见状，高弘义转身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了方平安的手中，严肃道：“别急，好好想，慢慢说。

“你应该明白，这个节骨眼下，任何事都不是小事。”

方平安点了点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盏放回到了茶桌上。

他拱手道：“大人可还记得，之前卑职曾向您禀报过，浚河县孤山的不寻常怨灵事件？”

“当然记得。”

高弘义点了点头道：“你那时猜测，是蛊族故意在我大乾境内制造怨灵，但是目的不明。

“怎么，有新的线索了？”

对于高弘义向自己投来的期许目光，方平安却是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不是新的线索，而是卑职已经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听到这话，高弘义顿时眯了眯眼，抬手道：“坐下说。”

“谢大人。”方平安拱了拱手，走向茶桌。

可是就在临坐之时，他又忽然站了起来，不安道：“算了，卑职还是站着吧。

“卑职担心坐下说不明白。”

见此，高弘义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行，本府也陪你站着。

“说吧。”

方平安颔了颔首，神色凝重，语气低沉道：“大人，卑职以为。

“无论之前的浚河县怨灵事件，还是眼下的岳州怨灵事件，全部都是蛊族的一次试验。”

“试验？什么试验？”

高弘义皱了皱眉，疑惑道：“仔细说说。”

“是，大人。”

方平安继续道：“大人您之前告诉卑职，严兴，就是那个设计准备利用怨灵来杀害卑职的除怨人。

“听到这话的时候，卑职忽然注意到了大人口中的四个字，‘利用怨灵’。

“确实，正如大人所说。

“当日在庆州文溪村的时候，严兴的确是驱赶了一道五十人集的怨灵过来，想要以此合理合法地除掉卑职。

“大人知道这意味的是什么吗？”

不及高弘义开口，方平安便是自问自答道：“这意味的是，怨灵的行动，是可以人为进行干预的。

“所以，卑职觉得，蛊族的试验，乃是在试验如何控制怨灵。

“而他们试验的最终目的……”

“而他们试验的最终目的，是想要凭借怨灵之力，进犯我泱泱大乾。”方平安话未出口，高弘义便是已经领悟到了重点所在。

毕竟由小见大便能看出。

严兴可以利用怨灵来攻击方平安，那么蛊族同样可以利用怨灵来进攻大乾。

“大人英明。”

方平安拱了拱手道：“怨灵是我大乾独有的异象，却也是我大乾独有的弱点。

“蛊族正是发现了这个弱点，才在我大乾境内，开展了试验。

“如果卑职猜得没错的话。

“浚河县的那次试验，蛊族是在试验如何制造怨灵。

“而岳州的这次试验，他们是在试验如何控制怨灵。

“或许在这期间，他们还试验了怨灵实力的区别，怨灵类型的区别。

“甚至是，怨灵的本质。”

话到此处，方平安神色无比郑重道：“大人，蛊族的阴谋一旦得逞，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届时，他们便可驱使一众怨灵，以战养战，以杀养杀。

“让怨灵的实力，在进犯的过程当中，一步步壮大。

“到最后，便没有谁能阻止得了那些怨灵了。”

方平安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本就是除怨人，身在除怨的第一线。

他对怨灵的了解，十分深入。

虽说怨灵成集的条件十分苛刻，但是如果两道怨灵的实力差距太过巨大，那么强大的怨灵，便能无视规则，主动吞噬弱小的怨灵。

强行成集！

这便是为什么除怨司非要赶在怨灵还不能自由行动的时候，将其一一拔除。

更甚者，如果怨灵诞生的条件，不是必须生长在大乾的子民，而是只需踏上大乾的土地即可，那么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因为那样的话，蛊族完全可以献祭自己的族人，直接制造出非常强大的怨灵，从而跳过弱小怨灵的成长过程，节省下来它们成长的时间。

话说回来。

或许以往也有不少的居心叵测之徒，想要研究大乾独有的怨灵。

可从大乾至今未曾出事来看，他们显然全都失败了。

但他们为什么会失败呢？

方平安觉得，是因为要想将怨灵完全了解清楚，有两个不可或缺的前提条件。

第一，研究之人，必须具备足以镇压任何怨灵的修为。

不然的话，你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就被怨灵给反杀了，那这个研究怎么可能进行得下去。

第二，研究之人，必须足够得多。

怨灵的方方面面都颇为复杂，研究它，需要庞大的情报支持。

而这情报从何而来呢？

正是在一道又一道，类型不同、实力不同、本领不同的怨灵身上，收集来的。

所以，要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只怕花上几十年的时间，也不一定研究得明白。

而那些人之所以不能满足这两个前提条件，乃是因为他们无法在大乾的眼皮子底下，运送如此之多的高手进来。

可如今的蛊族便不同了，他们在大乾之中，有内应。

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越过南部边境，深入大乾的地盘，毫无顾忌地，开展一切所需的试验。

甚至借此，他们还能一石二鸟。

既扰乱了大乾内部的安定，又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听完方平安所述，高弘义背负双手，在书房之中来来回回踱步走了好几周。

最后，他快步来到方平安面前，沉声道：“对于这件事情，你有多少把握？”

“九成。”

方平安毫不犹豫道：“因为卑职找不到别的原因。

“从大闹京都开始，近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都与蛊族脱不开关系。

“南境反叛的嫌疑，更加助长了此事乃蛊族所为的可能。

“而一旦这件事情真的是蛊族干的，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借此进犯大乾。

“毕竟正如大人所说的那样，蛊族的狼子野心，已是路人皆知了。

“他们绝不会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大人如果想要查证的话，可以去审讯严兴，看看他究竟是怎样驱使那道五十人集怨灵的。

“另外，大人也可以派人去除怨司问问，岳州的怨灵事件，有没有人为的迹象。

“这两点要是证实的话，那么此事十有八九便不会错了。”

闻言，高弘义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怀疑，他点了点头道：“好，本府相信你的判断。

“严兴本府会加紧审讯，除怨司那边也会派人过去看看。

“确认之后，本府甚至还会将此事向陛下禀报。

“不过在那之前，本府想先问一问你，对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对策没有？”

“有倒是有。”

方平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不过时间紧迫，卑职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办法来。

“只能说，勉强可行。

“还行大人不要怪罪。”

“无妨，你只管说说便是。”高弘义摆了摆手道。

方平安思索了几息，认真开口道：“卑职以为，我们首先需要防备的，乃是蛊族进入大乾国中的可能。

“毕竟一旦让他们偷偷进来，从大乾内部制造出怨灵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对我们形成夹击之势。

“所以，卑职觉得，我们应该先派人在南境内部与南境外围，布置多个明哨暗哨。

“以此，彻底清除蛊族之人潜入大乾的机会。

“而只要他们无法潜入我们的地盘，那么蛊族便只能从南境开始，一步一步攻打进来。

“如此，要是蛊族真的制造了怨灵，并且想要令其成长的话，那么南境的士兵与百姓，就是他们的目标。

“由于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了消息，所以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把南境四周的百姓，全部调换成我们的士兵。

“待蛊族之人前来制造怨灵之时，率众一起杀出，对他们进行反包围。

“当然，这个决策的前提是，我们已经找出并且拔掉了南境的叛徒。

“如果我们在蛊族大举进攻之前没能做到这个前提，那么就只能选择放弃南境，从大乾的中部开始布置防御。

“可那样的话，放弃南境，便相当于放弃了那里的百姓。

“而且到时候谁也说不准，一路吞噬过来的怨灵，会成长到一个怎样恐怖的程度。

“所以，大人，我们最好的选择，便是尽快找出内部的叛徒。

“只有这样，我们提前得知的这个情报，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话完，方平安便是拱了拱手，以示希望高弘义能认真考虑自己的意见。

而对此，高弘义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含笑道：“你的想法，倒是与本府相差无几。

“它说明，你方永宁确确实实是心系大乾安危的，这点本府很满意。

“不过，你的计划里，却是疏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是什么吗？”

闻言，方平安想了想，拱手道：“卑职愚钝，还请大人指教。”

“不急，好好想想。”

对于方平安的请教，高弘义却是摆了摆手道：“本府这是在锻炼你，而非怕你抢了我的风头。

“本府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看好一个人了，方永宁，你可不能让本府失望。”

“卑职多谢大人厚爱，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大人所期。”方平安俯身拱手道。

话完，方平安便是思索了起来。

高弘义说，他的计划里疏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既然单指疏忽，那么便说明他的计划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如此的话，那就是细节之处，没有完全考虑到位。

而知道错误出在什么地方之后，接下来需要他思考的，便是为什么出错了。

那么他的计划之中，有什么细节，是高弘义可以想到，而他没有想到的呢？

他与高弘义之间，对于思考这件事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方平安自认为，是情报的多少。

也即，信息不对称。

毕竟无论从身份地位，还是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来说，高弘义的见识与经历，都比方平安丰富许多。

所以，只要找出计划之中，他的情报盲点，方平安就可以知道自己疏忽了什么。

别说，通过高弘义这么一点拨，方平安还真有豁然开朗之意。

看来，他确实是在培养自己。

小半盏茶后，方平安抬起了头来，他的目中有了明悟。

“想明白了？说说吧。”见此，高弘义笑了笑，扬头道。

方平安颔了颔首，回道：“大人刚刚说的，应该是我们兵法的运用吧？”

“哦？不错。”

闻言，高弘义惊喜道：“本府原本以为，你能找出表面的问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想到，你已经看到更深层次的失误了。

“不错，你所疏忽的，正是兵法的运用。

“更准确来说，是对排兵布阵的关注。

“在你的计划里，是准备诱敌深入，然后多方合围。

“这个倒是阵前常用的策略，没什么问题。

“但你忘了，这个策略，只能针对一般的敌人。

“对于蛊族来说，这个策略，不能随便使用。

“因为蛊族擅长的乃是用毒，尤其是群攻之毒。

“我们一旦轻易地将军队聚集起来，反倒是正中他们下怀。

“本府再问你，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吗？”

这一次，方平安毫不犹豫地便是答了出来：“他们下毒，我们可以解毒。”

方平安许久之前便从郑子规那里了解到过，对于南方蛊族，大乾早有应对之法。

不然的话，医者也不会在大乾之中，有如此之高的地位。

更别说如今，孟昱就在南境，他一人之力，便可解万千蛊毒。

“孺子可教。”

听到方平安的回答，高弘义先是抚须一笑，又忽地郑重道：“坐下吧。

“具体的实施办法，我们还得再好好谈谈。

“记住，接下来你要说的话，可是关乎大乾的生死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