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来的突然,顷刻间电闪雷鸣,乌云密布,所有人被困在寺里,用过素斋后,也不见雨势变小,大家都有些慌乱起来。
出门时并未预料到会下雨,八月的太阳虽不晒人却还暖和,大家出门时都穿的单薄。
这雨一下,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后宅女子都有些受不住了,好在寺里的僧人熬了些姜汤送来。
林桐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总觉得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青山寺是古寺,虽然平日里香火不断,寺里却少有人留宿,她们一群官宦家眷若是被困在寺里,夜间只怕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
寺里的主持也想到了这点,若是让这些女眷挤一挤休息是有地方的。
可寺里清苦,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被褥和炭火,山中夜间寒凉,若是这些香客留宿一夜,只怕明日都得患上风寒。
“母亲,这雨一时停不下来,我们人多,寺里不便我们留宿,若是再等下去天就要黑了,无论雨停不停夜间都不易赶路,我们尽快要拿个主意才是。”
长辈们焦虑的盯着外面的雨看,小姑娘们在长辈们面前不敢喧闹,一个个的都坐立不安。
“桐姐儿说的是,先前派去府里报信的下人应该已经到了,我们现在收拾好下山,说不定能遇上府里派来接的人。”林老夫人在一众人年纪辈分最长,于是率先发话。
她本想着今个天气好,特意来寺里拜一拜,没想到突然变天,把大家都困在了山上,寺里简陋不便留宿,她一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只盼着半道上能雨停。
都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姑娘们,真在寺里住下,她们心里也不情愿,林老夫人起了头,大家商量过后,都决定立刻下山。
青山寺下山的山路被大雨冲刷的泥泞,大雨挡住了视线,马车走的很慢。
平日里半个时辰回城的路,她们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程,马车突然停下,林桐隔着帘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前面老夫人的马车轮子陷进泥里了,这一时半会儿可能走不了了。”马夫去前面看了看回来回话。
林桐掀了一个帘角往外看,这雨势越来越大,天色已经暗下来,最多半个时辰天就全黑了,这附近也没有能躲雨的地方,她们只能在马车上等着。
“来了,来接应的人来了。”大家被困在原地,饥寒交迫下又慌又怕,前方出现的马蹄声就像天懒之音一样。
听到大家激动的声音,林桐皱了皱眉头,这样整齐的马蹄声不太可能是各府里的护卫和家丁,反倒像是军中训练有素的队伍。
果然,围上来的是一群蓑衣下着盔甲的士兵。
“将军,前面的队伍是蜀州官员的家眷们,说是今日上山上香,被大雨困在了此处。”
卫云铮看了一眼天色,不欲插手耽搁时间,下令道:“不用理会,继续赶路。”
卫云铮正掉头准备继续行进,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人,撑着伞走过来说要见他。
“卫世子,没想到在这能见到你,刚才听士兵说是你,我还以为听错了。”林夫人冒雨下马车过来也是没法子。
她们一群妇孺和几个家丁,困在这里根本走不了,原以为是府里派来接应的人,没想到只是路过的一队士兵。
眼见着对方毫无相助之意,她都放弃了,听到他们称是卫将军手下,她才想起这个卫将军她可能认识,这才慌忙过来求助。
卫云铮审视妇人片刻,才从回忆中找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记忆,有些不确定的道:“林夫人。”
“卫将军,我们一行人被困于此,希望将军能出手帮我们脱困,日后定当重谢。”
林夫人见对方并没有和她认亲的意思,她也不好继续套近乎,只能郑重其事的开口求助。
卫云铮此行有任务在身,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如今被人认出求到面前,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这位林夫人毕竟是他姑父的堂妹。
卫云铮下令让人去帮忙,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让她们的马车全部脱了困。
“多谢卫将军。”林桐和母亲同坐一辆马车,方才一直撑着伞站在母亲身后,卫云铮并没有注意到她,临行前她还是回头道了谢。
不经意的瞥过林桐,卫云铮如遭雷击的僵在原地,握紧缰绳的手差点一滑,看着就要踏上马车的背影,他翻身下马,大步跨到林家的马车前挡住去路。
“卫将军?”林夫人见马车没有动静,掀起帘子看到卫云铮挡住去路,疑惑的询问。
“山路难行,我担心夫人途中遇到危险,还是送夫人一程吧。”卫云铮目光不错的盯着帘子后面,压下心里的惊疑,退开两步让马车前行。
他就跟在缓缓行进的马车旁,目光一直落在帘子上,方才的惊鸿一瞥并不是错觉,只是现下不是询问的时机,他只能压下心里的震惊和狂喜。
一路有卫云铮的士兵护送,途中很是顺利,刚到山脚便遇上了各府派来接应的人。
“多谢卫将军护送,如今这雨势不歇,将军若是没有要事,不妨到府中休整片刻?”
各府分道而行,林夫人见卫云铮没有提出要走,客套的开口询问了一下。
“不劳烦夫人了,既然夫人府上来人接,我就先行一步。”
卫云铮此行有任务在身,这番耽搁下来,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虽然他很想看一眼马车上的人,但不好贸然失礼,再三权衡利弊,只能先去做自己的事。
看着一行人消失在雨中,林桐放下帘子,刚才那一路,她感觉到隔着帘子探究的目光。
她其实早就想过终有一天会和故人相见,原以为至少是年后进京,不曾想在这里就遇见了他。
卫云铮是将门世家安平侯和先帝胞妹长乐大长公主的独子,自幼受尽荣宠,甚至一度在京中风头压过一众皇子。
那时候他是先帝最疼爱的外甥,她是皇后姑母最喜爱的侄女,两人同岁,每每年节里宫中设宴,她和卫云铮都是最出风头的小辈。
无论是百官家眷还是宫中众人都捧着他们,不敢有丝毫怠慢,在旁人眼中他们两人金童玉女,分别是帝后跟前的红人,难免常被人拿来打趣。
后来姑母病逝,周家不顾人伦,请了太后的旨意,让年仅十岁的她入宫为继后,她被困深宫,听说他也被安平侯送去了军中。
再见面时,他不再是上京城无法无天的卫世子,而是多次击退了契丹族的卫小将军,战功显赫,先帝召他回京,封了正四品的殿前副都指挥使。
那时她常听宫人们私下议论他,未曾及冠的四品武官,世代袭爵的侯府世子,陛下重用的亲外甥,哪一个名头都足以让上京城的贵女们趋之若鹫。
在皇家猎场再见面时,她险些没认出他,还是陛下的话提醒了她。
“阿婵,你虽贵为皇后,到底和外面的那些姑娘们一般大,整日里拘在宫里便罢了,如今好不容易出宫来,你也去玩一玩吧,若是猎到好东西,朕有重赏。”陛下在小事上一向宠着她,外人看来陛下对她宠爱有加,比姑母更甚。
其实她知道,陛下心里只是把她当做小辈怜惜,这也是她努力维持的结果,私底下她唤他姑父居多,有时也唤一两声舅舅。
陛下看出了她对外面那些闺阁少女们策马扬鞭的羡慕,所以才当着众臣的面说了这番话。
“云峥,你带人护着皇后,务必保证皇后的安全。”
她穿上鹿皮小靴,换上骑射服上马时,陛下突然下令,她转头看向那个穿着盔甲身姿挺拔的少年将军,不禁莞尔一笑:“那就有劳卫世子了。”
在众人眼中,她是深受陛下宠爱的皇后,她进猎场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怕冲撞了她,都避开她在的方向围猎。
她一向不是冒进的性子,只在安全的区域里转悠,身后跟着一群禁军,不等走近,猎物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转了小半天没什么收获,便失了兴致,她不会去为难这些禁军护卫,索性和一路沉默的卫云铮搭起了话。
“卫世子英勇骁战的事迹本宫在宫里也听说了,几年不见,当真是年少有为。”
“当初娘娘进宫时,我也没想到娘娘会成为陛下宫里最受宠的皇后。”卫云铮的语气有些僵硬,夹着几分讥诮。
她这些年听多了这种暗讽的语气,毫不在意,世人眼中她如何不重要,只要达到她自己的目的就好。
不过她虽不在意,却不是任谁都可以讥讽嘲笑的,“本宫进宫后,听说世子不知道又做什么,惹得长公主和侯爷大怒,听说差点打断世子的腿,可惜那时不能去看望世子。”
卫小世子没有入军营前,在上京城里是妥妥的小霸王,一个猫嫌狗憎的小祖宗,和小小年纪慧名远扬的自己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世家子弟中的小霸王,一个是名门贵女中的楷模,出现在一处总会让人拿来做比较,卫云铮一贯喜欢惹恼她,只为了撕破她脸上的平静。
卫云铮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她以为说中了他的痛处,难得看他如此表情,于是心情愉悦的策马前行。
只是没想到,卫云铮闹的天翻地覆那件事,竟和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