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埃里醒了。
他是被热醒的,向窗边望去,窗帘没有拉上。
时节正值盛夏,此刻,于利斯天空上蓬勃而起的朝阳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正好晒在床上,炙烤着他的脑袋,让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只铁板上的鱿鱼。
忽然间,一阵剧烈地刺痛由脑仁发散四周,那感觉就像是千万根钢针同时插入自己的脑袋。
刺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三秒不到,疼痛消失,就像是退潮后的滩涂,再也寻不见半滴海水。
一个激灵,翻身从床上跳起,见到周围的一切,他不禁惊呼出了声。
“不对,我这是在哪儿?!”
身后,木制的老旧双人床正对着东墙上开着的小窗,窗户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上杂乱摆放着杂志、书本和几支铅笔,桌面上积满了厚厚地一层灰,已经是很久没人用过了。
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细微的灰砾还在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反射到蒂埃里脸上,他眼睛有些不舒服。
走近书桌,拿起上面放着的那本杂志,布满灰层的杂志封面上写满英文,还印着一个身穿红色球衣的黑人球员,他正站在球场边线附近提腿提着一枚香蕉,似乎是想把它踢出场外。
蒂埃里认得,这本杂志是他小时候老师送给他的,而照片上这人的名字,叫做约翰·巴恩斯,他是个英格兰人,也是利物浦的传奇边锋。
小学的时候,他的老师将这本英文杂志带进了教室,蒂埃里见到上面印着个球员,他有些好奇,便上去问了问,而那段对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先生,他是谁?”
“约翰·巴恩斯,英格兰人,这个赛季刚从沃特福德转会利物浦,他是一名很棒的球员。”
“那他不是应该踢球吗,为什么在踢香蕉啊?”
“孩子,那是场边那群无耻的球迷扔给他的。”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这就是种族歧视,我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多么出色,但总会有群不能称之为人的家伙,把你人侮辱成猴子,只是因为你的肤色和他们不一样,”
……
回忆着这段对话,蒂埃里放下了手中的那本英文杂志,他远眺窗外,城市西头一条笔直的大道正在阳光下放着金光,他认得,这是圣东日大道。
现在,他无比确信,这里就是在于利斯的家,那处只有两居室的公寓。
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还在路易斯二世体育场踢球吗,对了,我在球场是昏倒了,大概是有人把我送了回来。
这也不对,昏迷之前我是在摩纳哥,而现在我是在于利斯,他们为什么会把我送到这里?
想到此处,蒂埃里又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他扶着书桌在椅子上坐下,正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又听到了一阵尖锐的铃声,客厅里的电话响了。
捂着脑袋,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向客厅,他接起了电话:
“蒂蒂,你怎么回事,我、庞扎,还有摩纳哥来的卡塔拉诺先生都在这儿等了你半小时了,你怎么还在家里?”
蒂埃里愣了愣,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托尼的声音,可他根本听不懂父亲自顾自地都在说些什么。
于是,他问道:“对不起,爸爸,什么摩纳哥,什么卡塔拉诺先生,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对了,之前那球我进了吗?就是踢摩纳哥那场比赛……”
“……什么比赛?”父亲的声音明显带着疑惑。
“就是……”蒂埃里回忆着,“就是昨天那场比赛,法甲第8轮,我最后过掉图拉姆踢的那球,你没看比赛吗,嘿,爸爸,我觉得那该死的‘易普症’全好了,我又能继续踢前锋了?”
话一说出,电话另一头的父亲托尼沉默了半晌,然后疑道:
“蒂蒂,你是睡糊涂了吗?什么法甲第8轮,这赛季的法甲早结束了,昨天我们看的是欧洲杯决赛,丹麦2-0德国,那帮凉鞋里穿袜子里的家伙把人都丢到西伯利亚去了。”
他换了口气,继续讲道:“别说这个了,现在赶紧来‘调色板’,昨天我们都商量好了,一切就差你最后的签字了。”
“什么签字……”蒂埃里越听越糊涂了,刚想接着往下问,另一头的父亲便是挂断了电话。
放下听筒,他拼命着甩着脑袋,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了客厅中挂着的那副日历,日期是1992年6月27日,而下方还写着一行小字:
勿忘,上午8时,调色板,签约摩纳哥。
——
“先生您好,请问现在是1992年吗?”
“……是的,没错。”
“那今天是6月几号?”
“27号。”
“您肯定吗?”
“当然,昨天丹麦刚把那帮德国佬的屁股给打烂,我是不会记错的。孩子,你捂着脑袋是有哪儿不舒服吗,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不用,谢谢,先生。”
蒂埃里跌跌撞撞地跑开了,在来‘调色板’这一路上,他逢人便问今天的日期,而这已经是他问的第十四个人了。
他们的回答都一样:
今天是1992年6月27日,星期六,一个充满阳光与欢乐的周末……
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做《回到未来》,里面的情节与现在的情况极为相似。
不过电影里是回到未来,而现在,他则是回到过去。
尽管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似乎就是现实,为此他还去药房特意量了身高,卡尺停在1米79的刻度上,这和他15岁时的身高一模一样。
该死,上帝,没错,时光倒流了,我这是从1994年回到1992年了……
他这样想着,推门走进了“调色板”餐厅。
上午八点五十六分,“调色板”还远未到开门营业的时候,前台上,老板奥利维坐在那里,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报纸,正在享受着早饭后的悠闲时光。
瞧见自己进门后,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侧头向后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往里面厅里走。
顺着他的目光,蒂埃里朝里望去,父亲托尼和庞扎已经在桌前坐着了,而他们对面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是背对着坐着,蒂埃里看不见他的脸,但他记得,这应该就是那位摩纳哥首席球探卡塔拉诺的背影。
须臾间,面向他坐着的庞扎看见了自己,扯着他那副公鸭般的嗓子,兴奋地招呼着自己:“蒂埃里,快过来,一切就等你了!”
蒂埃里走了过去,看见了他们桌上摆着的《诚信契约书》。现在,一切都和电话里父亲的说法对上了号,他们三人聚在这里,为的就是等自己完成签约。
可是,1992年6月27日上午,这里坐着的不应该是南特来的克劳德和苏瓦多吗?在这一天,他完成与南特足球俱乐部的签约。
刚接受自己回到过去这一似乎不太可能的现实的蒂埃里,不由得再一次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