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埃里回忆着过去，他确信自己没有记错。

1992年6月27日上午，他从床上醒来，先是赶去了普拉蒂尼球场，与多年不见的好友昂利见面，然后在他说服了自己，来到“调色板”完成了与南特足球俱乐部的签约。

所有现在，这里出现的不应该是卡塔拉诺，而是克劳德和苏瓦多。而本应摆在他面前的文件，应该是一份南特的青年球员合同，而不是如今这份摩纳哥的《诚信契约书》。

不，这不太对劲儿，有什么地方错了……

蒂埃里怔怔地站在桌前思考着，于利斯夏日灼热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映在桌子上。阳光很强烈，在桌面上反射后，正巧照着他的脸，刺得眼睛很不舒服。

恍惚间，父亲托尼一把把自己拉了下去。

“蒂蒂，你还在想些什么，赶快坐下。”他略带恼意地呵斥着自己，等自己坐下后，他又把那份《诚信契约书》推到了前面。

“拿着。”他把钢笔递了过来，“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早八点半准时在这里签约吗，你怎么回事？”

完成签约……不对，如果现在是两年前，那么“昨天”上午我不是应该拒绝了卡塔拉诺，然后说考虑几天再做决定吗？

念头在心间一闪而过，他脱口问道：“爸爸，我们昨天不是把它推迟了吗？”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头顶一阵风过，脑袋被人重重地扇了一下。

“蒂蒂，我看你是真睡糊涂了！”托尼竟是生气了，“昨天我们都把一切说定了，人应该守信，亨利家的男人，没一个会……”

他话还未说完，对面坐着的卡塔拉诺却笑着摆了摆手，打断道：

“嘿嘿嘿，伙计，冷静点，这没什么打不了的，对蒂埃里来说，转会摩纳哥是个重要的决定，我理解，他大概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想法，毕竟路总是要靠孩子自己走的”

说完，蒂埃里看见他站了起来，并且收起了那份《诚信契约书》，接着对自己说道：

“蒂埃里，摩纳哥离这儿的确很远，但别担心这么多，签下这份文件也不会让你马上就离开这里，你仍然可以继续在克莱枫丹学习，等毕业之后再完成转会，来我们摩纳哥，这也是我们球队主教练温格先生特意叮嘱的。”

“当然，至于要不要达成这份交易，永远取决于你自己，我本来应该还多给你些时间让你慢慢考虑，但不巧的是明天晚上我就得从巴黎飞回去了。”

“所以，非常抱歉，我只能再多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上午九点，我会再来这里等你答复的。”

卡塔拉诺话一说完，便将所有文件收回公文包内，告辞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托尼和庞扎就开始一边叹着气，一边询问着自己，这一晚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临时改变主意。

蒂埃里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他们，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发生的一切，若就实情说他是从未来回来的，那么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疯了。

于是，他想了想，按照刚才卡塔拉诺的说法，顺势解释自己就是需要多些时间来考虑。

解释完之后，父亲托尼与庞扎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最终也是理解了他的决定，并要求明天他一定得准时来这儿，完成迟到的签约。

蒂埃里没有答应，支吾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在出门前，他特地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九点零七分，昂利应该还在普拉蒂尼球场上等着自己，他曾经在信中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所以现在跑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带着这样的想法，蒂埃里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普拉蒂尼球场。

普拉蒂尼球场离“调色板”并不远，这条路他早已走过无数次，而本来十多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五分钟便跑到了。

盛夏时节，早上九点过后，太阳已经开始有些毒辣，它将由杂草与灰土组成的普拉蒂尼球场都照得发白。

球场四角，微风拂过，那几棵冷杉树的叶子轻轻晃动，在阳光下如辰星般闪动这着光点。树上，夏蝉鸣叫，似乎都在吱吱喳喳地赞颂着这美好的时光。

对于树上的蝉来说，这的确是段不可多得的美好时光，但蒂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

天际，阳光从东边投下，照在角落里那棵冷杉树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树影。

树影斜长，阴影之中，有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站着。

站在树下，男人一次又一次地用脚踢着冷杉树，似乎是在发泄着什么不满。

蒂埃里皱着眉，朝那男人走了过去。

“维利？你怎么会在这儿？”他问道。

听见问话后，男人身形一顿，他把头侧了过来，蒂埃里瞧见男人脸上本来有些愤懑的表情，在见到自己的一刹那就化解了。这张脸再为熟悉不过，不是属于昂利，而是属于他同母异父的哥哥维利。

“蒂蒂，你来这里干嘛？”维利眨了眨眼，似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胳膊上的手表，继续问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调色板’里吗，签约已经结束了？”

“没有……”，蒂埃里回道，“我把签约推迟了。”

“推迟？”，维利满脸诧异，“上帝，你应该知道那是支多么棒的球队啊！”

蒂埃里有些无奈：“是的，我想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昂利舒了口气，“其实，你如果真讨厌那里，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法国国内也有很多很棒的球队，巴黎、里昂、马赛……哦不，马赛就算了，假球是对这项运动最大的侮辱。”

看着维利的样子，他还想继续往下说，若是寻常，蒂埃里也会耐心地听下去，然而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打断了维利的话，问道：“维利，你来这儿干嘛，是几点到的？”

“八点。”维利表情有些不解，“我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说过？”蒂埃里仔细回忆着，两年前的“昨天”，他和父亲托尼与庞扎看完欧洲杯决赛之后便各自回家了，回到家后，兴奋了一整天的父子俩连澡也没洗，倒头便睡。

蒂埃里越想越是奇怪，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回家的只有他和父亲两人，并没有哥哥维利。那时，维利应该还在部队上服役，父母早就离异了，他根本没有回于利斯的道理。

想着想着，维利忽然扇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这小子！睡糊涂了吗？昨天我们在‘调色板’看完比赛后，就回家了，你当时还因为摩纳哥的事情兴奋地半天睡不着，我实在没办法，就先睡了，为什么？我说过了，我今早上八点要来这儿见我女朋友！”

“不过，正如你所见，现在我们彻底分手了……唉……这很正常，没人可以接受一场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恋爱……”

说着说着，他又用脚猛踢了一下树干，那股力量带得树上枝叶乱颤，窸窸窣窣响成一片。

而现在，蒂埃里的内心却比那树上的枝叶更为震颤。

他记得很清楚，“上赛季”结束时，他与维利都回到于利斯见过一面，那时，他还亲眼见过维利的女友，他对那女人印象很深，因为她是维利的高中同学，两人的爱情长跑从未中断过。

如今的这个1992年，再次于他的记忆发生了偏差。

忽然间，刺痛感再次向脑干袭来，蒂埃里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一切，显然是吓坏了一旁的维利，见蒂埃里蹲下后，他手足无措地按着蒂埃里的肩头，焦急地询问着。

如同之前有过的那样，这阵刺痛感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蹲在地上没一阵，蒂埃里已经缓过了劲来。

扶着冷杉树，他站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开口问道：“维利，你一直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昂利？”

“昂利？”维利脸上的惊愕更甚之前，他惊惶地环顾四周，然后奇道：“蒂蒂，你开什么玩笑，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没见过他来吗？”蒂埃里疑道，“这不应该啊，1992年6月27日，我明明约好了和他在这里见面，难道是他也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吗？”

“嘿，蒂蒂，这一点也不好笑！”维利看上去有些生气了，“昂利早已经死了，在圣人岛上的时候，他为了救你和托尼，被滚落的山石给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