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我这次可以多带一个人吗?”又一次花间集活动,杨玉清申请。
“可以的,我们是开放式的小团体活动。”林小西回答干脆。“你带谁?”
“带我姐姐。”杨玉清清亮地。
“杨艳丽?!”林小西有点意外。
“嗯。”杨玉清肯定。
这次的花间集活动,去的是附近一个古村落,比起风头正劲的古镇,并没有被完全开发,很小众。
入村的水泥路,树林掩映。小小的门楼,灰砖,布满青苔,年代久远感跃入眼帘。方正的长方形池塘,村里的各户祠堂沿四周两岸,围水而建。有白色的拱桥横跨两岸,有二三人难以合抱的巨树,覆盖着水面。
六个人,订了民宿,是套间。古琴曲在叮咚的流水声里,在风过铃铛的叮铃里,若有若无,绵延不绝。
所有房间都是青砖青瓦,没有江南水乡白墙黑瓦的醒目和招摇,那些雕花的木门窗,也一样的古朴。整面墙上、窗上、屋顶,爬满藤蔓,院墙的墙头,金银花不慌不忙地盛放着,轻甜的香,把空气撩拨得花枝招展,沉默的佛肚竹,从一楼一直升到二楼的窗前,摇曳生姿。
有个很大的露台,有茶台,有蒲团。六个人放下行礼,换了舒适的家居服,席地而坐。
没有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特别生疏。大家依然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侃侃而谈。
杨艳丽就像杨玉清第一次加入这个团体时一样,话不多,只安静听着,对那些海阔天空聊着的女人们,心生羡慕与向往。
“最近订单多,忙死了,感觉快成机器人了。”李晓芳说,脸上带着疲惫。
“你都是底下人干活,你看着就行了。”张丹打趣。
“民企,老板会养闲人吗?给你多少工资,你就得三四倍地为他创造价值。还是你们体制内好。”李晓芳说。
“压力小点,自由时间多点,但人事关系更加复杂,各有利弊。”张丹说。
“你们看过《玩偶之家》吗?”周曼问。
“上大学的时候看过。”杨玉清回话。“那时候看不太懂,觉得那个娜拉有点神经质。”杨玉清补充。
“那么现在呢?”林小西若有所思地问。
“现在只剩惊叹,想,经典就是经典啊。1879年,就有这样的妇女解放运动的宣言书,牛。”杨玉清感慨。
“是的,特别是经历过婚姻,再品,会很震惊作品中精彩的女性觉醒。”周曼由衷赞同。
“书我带来了,跟你们分享几句台词?”周曼安静的脸上布满雀跃。
“好。”大家异口同声。
女主人公娜拉,丈夫海尔茂。娜拉要离开家。
海尔茂:你就这样背叛你最神圣的责任。
娜拉:你说我最神圣的责任是什么?
海尔茂:这还要我告诉你吗!难道不是对你丈夫和孩子的责任吗?
娜拉:我也有其他同样神圣的责任。
海尔茂:你没有。其他什么责任?!
娜拉:对我自己的责任。
海尔茂:你首先是个妻子、是个母亲。
娜拉:这话我已不再相信。我相信,我首先是一个人,——与你一样的一个人,——或者至少我要学着去做一个人。托尔瓦,我知道大多数人都会同意你的看法,而且书里也是这样说的。但是我不能再满足于大多数人的看法和书里的说法。我必须自己考虑问题,来把它们弄清楚。
“哈哈,妙极了。”李晓芳听完,叫着说。“我也有其他同样神圣的责任,对我自己的责任。哈哈。”李晓芳鼓掌。
“你首先是个妻子,是个母亲。看到这句的时候,我哭了。我的前夫经常说这句话。在他时时刻刻对我挑剔和不满的时候。”周曼合上书。
“有时候,婚姻是坨狗屎。”杨艳丽忽然冲口而出。
大家愣怔一下,然后,一起哈哈大笑。
“所以,暂时不婚了。”笑完,李晓芳说。
“那你男朋友和你是一种什么模式呢?”周曼忍不住问。
“**啊。男朋友比我小10岁,人帅活好,关键是我们AA制,也不吃软饭,这不挺好。”李晓芳直言不讳。
“在这样的关系中,你会有道德焦虑吗?”林小西探问。
“会有。虽然已过半生,和男人以结婚为目的的性交才是正经女人干的事的影响还会有一些。而且,有时做过之后,偶尔会有自己廉价的念头,你看,对方找小姐还得付钱呢。这些更类似于新旧两个我之间的冲突。”李晓芳说。
“纯性关系,男人可以毫无负担地有,为什么女人不可以?”林小西反问。
“就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从意识形态上来讲,还在初生阶段。”周曼赞同。
“我也能接受纯性关系。只是对我来说,反而有点尴尬。找未婚的找不着,找离婚的有点掉价的感觉。只好暂时自己解决。”张丹有点无奈。“最好的状态,还是小西,和男朋友只变爱不结婚,既没有婚姻的羁绊,又不是纯性的冷冰冰的各取所需。”张丹转向林小西。
“可能我们的关系也将终止。他求婚,我拒绝了,最终只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林小西脸上淡然,心里隐痛。
“灵魂伴侣,有时觉得,是不是海市蜃楼?”周曼低低地说。
“也许不是海市蜃楼,只是,需要我们都改变,那样就有真正的婚姻,或者婚姻这种形式不会重要,就会发生最美妙的事情……”林小西目光坚韧。
“是啊,毕竟,不会游泳的话,再怎么换游泳池也是没用的。”周曼有些戏虐地说。
大家又相视而笑。
村落里有汉服体验服务。大家都换上了自己喜欢的汉服,化了妆,做了发型,瞬间有了穿越的即视感。
穿着及地长裙,长发及腰,碎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杨玉清有些恍惚,有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大家随处取景拍照,每一张都意境满满,或低眉,或回首,或侧望,每个镜头都有浓郁的故事的味道。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弦月当空,红色的灯笼沿街亮了,倒映在水里,身姿卓约。
累了,也没有回房,还了衣服,卸了妆,在小酒馆坐了,小酌一杯,有歌手低吟浅唱。
平常极少饮酒,杨玉清不胜酒力,几口下肚,头开始晕乎。杨艳丽借酒消愁,喝得又急又快,意识不清之后,开始嘤嘤哭。大家见怪不怪,让她放肆。周曼快赶上杨艳丽了。张丹更多地听歌,酒喝得不多。李晓芳喝酒也一样的干脆利落,显然是酒场老手,一副千杯不醉的样子。
林小西随意而节制,内心的流畅和脸上的平静相一致。没有特别需要处理的情绪,可喝可不喝而已。
毫不意外地,大家把喝得大醉的杨艳丽和周曼扛回房间。剩下的四个人毫无睡意,洗了澡,依旧在露台上喝茶。
“我家只有二个女儿,我是老大。我似乎从小到大只为一句话活着:你要有本事,这样别人才会看得起咱家。我爸我妈,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小的时候,不懂,现在依然不懂,不懂为什么没有儿子就会被看不起,不懂为什么非得有本事才能让别人看得起,不懂为什么非得让别人看得起。但我一直听话,一直照做,从小农村考上城市的大学,又从上学,到留在城市里工作,一路走来,我成为了村里的榜样,每次回去,听到的都是赞美和羡慕,爸妈也因为我脸上有光。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快乐,不开心,可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乐,不开心。”张丹一口气说这么多。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只是为了父母而活。当初我结婚的时候,有一个自己喜欢但家庭条件不好的,有一个家里介绍条件很好可我不喜欢的。我毫不犹豫,选了条件好的。就像我爸妈期待的那样,我们要了很多彩礼,用这彩礼给弟弟买的婚房付了首付,我想尽一切办法,从婆家捞油水贴补娘家。后来,我发现老公在外面嫖娼,和他大吵大闹。他说,你有什么资格闹,你和那些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钱,只不过人家是现结,你是包年。我和他离了,在我们办离婚的时候,我爸妈只说了一句,多要点钱。我一分钱没要他的,离了。”李晓芳说。
“似乎女人天生是工具,可以用来作交易。这就是女人的命运吗?”杨玉清愤愤不平。
“狗屁命运。以前男权社会,女人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必须依附于男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以有很多不平等条约。现在,天早变了,女人能养活自己,甚至比男人收入更高。去他妈的男人。”李晓芳骂着。
“原生家庭对女性角色的定位,需要女人努力半生,才能走出妈妈示范出的轨迹。”林小西说。
“是的,这是种无孔不入的渗透。需要我们不断地去努力突破、改变。”张丹同感。
“我似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知道自己要改变,可是,我并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杨玉清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就拿剩女这件事情来说。本来我是家庭的骄傲,但渐渐的,未嫁似乎成了我的一个污点,在老家被津津乐道。还有那种这么老了还没嫁,肯定是有毛病或者肯定是别人的小三之类的恶意揣测,尽管我可以不在乎,但我没办法做到让家里人不在乎。他们的在乎,会转嫁到我身上,让我隔多远都无处可逃。”张丹郁闷地说。
“是啊,我们每天每刻都活在关系中,这些关系要么是消耗,要么是滋养。越是亲近的人,这种消耗就会越可怕。”林小西说。
“怎么样才能建立滋养的关系呢?找到对的人吗?”杨玉清问。
“没有对的他人,只有对的自己。”林小西说,看杨玉清蹙眉,只笑笑,也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