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正殿之中,少女倒在丫鬟怀里,双目无神,嘴角微张,似乎连呼吸都极为艰难,细微的血液从嘴角慢慢流下,旁边的丫鬟满脸泪水,哭喊着“小姐”,至于其他人,无疑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少女微微转动眼珠,看向了明黄色衣袍的来人。
只一眼,皇上瞬间觉得脑子“嗡”地一响,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几十年前的场景与其眼前一幕慢慢重合
“皇上……臣妾无福……咳咳……不能为皇上留下一儿半女,咳咳……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又得皇后娘娘悉心教导,咳咳……是个好孩子,皇上……咳咳……以后不妨就把太子当成我们的孩子……臣妾……咳咳……好歹也曾抚养过太子一段时间……”
“清儿……你不会有事的,朕不会让你出事的,清儿……”
怀里的人终究没有再给他一丝回应。
“清儿!!”
清儿走了,除了一个死婴,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婴儿,是个女孩,本该是他捧在掌心的长公主,却是连眼睛都未睁开过一下。
“皇伯伯?皇伯伯?!”
景恒的声音唤回了皇上的神智。
见皇上看来过来,景恒才开口道:“恒儿看这江小姐都快要没气了,要不先找个太医?”
话音刚落,就收到了皇后投来的眼刀子。
“怎么,皇后娘娘是觉得不需要请太医吗?”景恒笑眯眯地看回去,轻飘飘地问道。
“……本宫不是这个意思。”皇后被气得一口气哽在心头。
“哼,”皇上冷哼一声,“宁忠,传太医。”
说完又看了看地上的少女,放轻了声音:“先把你家主子扶去偏殿。”
“是。”云竹垂首应下。
等云竹带着人走了,宫里的其他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跪下请安。
“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哼!有你们在这后宫,朕才是永无安宁!”
“皇上恕罪。”皇后和江亦雪把头压得更低了。
皇上坐在了主位上,看着地上那本女德,更是冷声问道:“这是什么?!”
妙秋顿时冷汗直流:“回皇上,这是……女德。”
“朕又不瞎,朕是问你拿这个出来做什么?!”
妙秋不敢答话了,跪在原地,哪里还有先前半点嚣张狂傲的样子?
“连皇上的话都敢不答,妙秋姑姑好大的本事。”景恒在一边煽风点火。
“啊!”
妙秋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个茶盏就稳稳地砸在了她的头上,顿时头破血流。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即便头被砸出了血,妙秋也不敢多喊一句,只一个劲地用力磕头,喊着饶命。
“皇上,”皇后直起身来,“此事是臣妾觉得江小姐昏迷多年才醒过来,没有接受过礼仪方面的教导,这才想着让妙秋帮忙教导一下,但是没想到江小姐身子虚弱至此,刚看了两页书就直接吐血了,是臣妾疏忽了,只顾着礼仪方面,而忽略了江小姐的身子。”
这番说辞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不管怎样,皇后看起来都是好心,只是一时的疏忽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是吗,可是这里是安若宫啊,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里呢?”景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皇后已经气得要把护甲掐进肉里了。
“是本宫听说贤妃的妹妹要来,一时好奇,就想着……来看看,然后就想到了江小姐昏迷多年,想来未曾受过礼仪方面的教导,这才……”
“哦,原来是贤妃娘娘啊,”景恒拉长了声音,也把众人的目光拉向了江亦雪,“贤妃娘娘找江小姐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想和姐妹叙叙旧?”
江亦雪虽然憎恨皇后拿她来挡箭,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顺着景恒的台阶走:“是啊,听说妹妹醒来了,我这做姐姐的,就想着把人叫进宫里看看。”
“哦,江小姐醒了那么久,连我这个不问世事的世子爷都知道了,贤妃娘娘现在才知道啊?”
景恒脸上笑如桃花,犹如一把精美宝石装饰的匕首,炫目璀璨,同时也锋利无比。
“本宫……消息不太灵通……”
“嗯……那既是想叙旧,又为何看见江小姐吐血而无动于衷呢?江小姐和贤妃娘娘也算是姐妹了,啧啧,对自家妹妹都见死不救……难怪贤妃娘娘一直没有子嗣,怕是佛祖都不肯保佑你啊。”
江亦雪死死咬着下唇,双手都颤抖起来。
“好了,”皇上终于发话了,“宁忠,去把里面的那个丫鬟带出来。”
“是。”
殿中一片死寂,刚才长跪的是江亦瑶,此刻是皇后和江亦雪。
偏殿。
“公公。”云竹自然是认得皇上身边的这位太监总管的。
“姑娘,皇上让你出去,估计是要问问江小姐的情况,毕竟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都说是误会,皇上是明君,自是要好好问问的。”
一句话就告诉了云竹外面的情况。
云竹行礼:“是,劳烦公公了。”
宁忠领着云竹出来,云竹低着头,正好与跪在地上的皇后目光相撞。
她从皇后的眼中看到了警告,以及毫不掩饰的杀意。
“奴婢云竹,见过皇上,见过世子爷。”
皇上并没有直接让云竹起来,整个殿中,只有皇上坐着,旁边的景恒和宁忠站着,其他人没有命令,都跪在地上。
足以可见皇上的心情如何。
“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回皇上,昨天贤妃娘娘给我家小姐下了帖子,说让我家小姐进宫一叙,可是小姐觉得没有好好准备礼品就贸然进宫,会被别人说对贤妃娘娘不尊重,于是连夜让我们在府中找了些拿得出手的礼品,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礼品进宫了,”
说到这里,云竹的语气隐隐哽咽起来,“许是贤妃娘娘觉得我家小姐带的礼品还不够重吧,不但礼品随意扔在了外面,还让我们小姐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半时辰,”说着抬起头来,看向江亦雪:“贤妃娘娘,小姐听说您要找她叙旧,晚上高兴了许久,毕竟小姐醒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和除了少爷以外的江家其他同辈说过什么话,前几天更是被江大人……没想到您也……”
云竹的话到此为此,虽没有说完,但却足够皇上自己在脑中补足江亦瑶的处境了昏迷多年醒来的少女,不但没有得到家中其他人的关心,反而还被冷落,哥哥入狱,父亲被罢职,祖父却置之不理,甚至对她动了杀心,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出狱,宫里的堂姐让进宫一叙,结果却是百般的刁难。
“皇上,臣妾冤枉啊,”江亦雪满眶盈泪,她知道皇上最喜欢她这副可怜的样子,“臣妾真的只是想让妹妹进宫叙旧的,对于之前亦瑶妹妹的事情,臣妾就是因为知道了,才心疼妹妹,想要安慰妹妹的,至于让妹妹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臣妾并不知情啊。”
江亦雪这话一出,旁边的中年太监就知道自己完了,当即跪了下来,“皇上恕罪,是奴才当时看娘娘正和皇后娘娘聊得开心,就想着等一会儿再回禀,没想到就给忘了时间……都是奴才的错,还请皇上恕罪!”
云竹死死地攥紧了拳,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动手杀了这个狗奴才。
“皇上,此事确实是与贤妃妹妹无关,而且刚才江小姐……晕倒一事,也是臣妾们没有想到的,臣妾刚才刚想让妙秋去请太医,结果世子爷就直接冲了进来,这才让世子爷产生了误会。”
“是啊,皇上,臣妾儿时就与亦瑶妹妹一起玩耍,怎么可能会害妹妹呢,至于那些礼品,也完全是因为臣妾知道这几日妹妹一家与祖父那边断了关系,想来家中应该不太富裕,这才没有收下那些礼物,臣妾还派人在库房里多挑了些礼物,想着等会给亦瑶妹妹家送去呢。”
皇上听着二人的话,神情不变,只看了看云竹:“你接着说。”
“是。小姐进来后,皇后娘娘便说小姐昏迷多年无人教导礼仪,还说……说小姐是活死人……”
“混账!”皇后猛地起身朝着云竹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你居然敢空口白话,污蔑本宫!”
云竹捂着被扇的半边脸颊,红了眼睛,不怕死地瞪着:“我才没有胡说,你不但说小姐是活死人,还质问我家小姐为什么没有被烧死,还……”
“住口!”皇后目眦尽裂,然而又马上换了另外一副出来,楚楚可怜,痛心疾首地看向皇上:“皇上,您难道就看着一个小小的丫鬟如此污蔑臣妾吗?臣妾是害的江小姐晕倒了,可臣妾是无心之失啊,臣妾在这之前并不知晓江小姐的身子虚弱,可是这个丫鬟居然胆大妄为,捏造事实,污蔑臣妾,污蔑国母!”
“你……”云竹张大了嘴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皇上若不信臣妾的话,大可问问这宫里的其他人,看看究竟是臣妾在说谎,还是这丫鬟空口白话。”
皇后重新跪了下来,一副被冤枉却又不得不隐忍的模样,看的云竹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皇上,孙太医来了。”宁忠在一旁说道。
“臣参见皇上。”
皇上挥了挥手,“起来吧,去偏殿给江小姐看看。”
“是。”
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跪着的众人无一不是忐忑不安,唯有皇上神情冷漠严肃,看不出喜怒,景恒一脸悠闲自在,满不在乎的样子。
大约有半炷香的时间,孙太医从偏殿出来了,“回皇上,江小姐应该是气急攻心,再加上身子一直都未调理好,今日才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嗯,孙太医说的在理,毕竟前几日江小姐才刚被江尚书打过,还吐了血,本就身子不好,想来今天又是在外面等了太久,还有……江小姐是一直跪着的吧,刚才本世子进来,没看错吧?”
江亦雪攥紧了拳,“是……是因为妹妹来的时间不长,还未来得及让妹妹起来……”
听到江亦雪的话,景恒轻笑出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理由,皇上想信,便是真的,皇上不信,那即便是江亦瑶亲口来说,也是假的。
皇上看向了地上低着头的皇后,眸中墨色翻涌,盖住了所有的想法,让人无法窥探。
“罢了,不过是场误会,皇后也是好心,”说着亲自将地上的皇后扶了起来,“只是江慕辰前几日才被朕封了大理寺丞,今日他的妹妹就在宫中昏迷吐血,你是朕的皇后,一言一行都被那些人看着,都代表着朕的意思,今日之事,官场上难免有人会觉得是朕对江慕辰不满,之前的事情朕总觉得有愧于他,如今便想着多补偿些与他,因此,此事皇后要处理妥当啊。”
“皇上说的是,等江小姐醒了,臣妾便让人挑些上好的补品送去。”
“嗯,你是皇后,你做事朕放心。贤妃也起来吧,对了,朕记得,晋王的一位侧妃也是你的堂妹吧?”
江亦雪起身,强颜欢笑:“回皇上,确实是臣妾的堂妹。”
“有空的话让她来陪陪你也是好的,朕知道,你进宫多年未曾回过家,想来这次也是想念家里了。”
“皇上说的是。”
“行了,朕还有事,恒儿你呢?”
“皇伯伯有事就先去忙,恒儿不着急,皇伯伯不是说安若宫的桂花茶是新送来的吗,恒儿打算喝了再走。”
皇上摇头笑了笑,满脸的宠溺:“你啊,罢了,那贤妃,等会你就把那桂花茶拿给他尝尝。”
“是。”江亦雪咬着牙笑着应道。
随后皇上就带着宁忠离开了。
能堂而皇之留在皇上妃嫔宫殿之中的男子,景恒也算是头一份了。
“那贤妃妹妹就先招待世子爷吧,本宫先回宫里挑几件礼品。”
“是,皇后娘娘慢走。”
等皇后也走了,江亦雪才抬起头来看向椅子上的少年,明眸皓齿,形貌昳丽,就连她初次见这位世子爷的时候,都被惊艳到了,如果不是她要进宫为母亲报仇,想来也会像个怀春的少女般对他芳心暗许吧。
我有病,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