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记得那天妻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的女儿，还那么小，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带着可爱的笑容朝他跑过来了。

他的妻子愤怒地要去江府讨个说法，要江亦晴给她女儿偿命，可是却被他拦住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家丑不可外扬，闹出去谁都没面子。

自那以后，妻子和儿子都对他离了心，冷漠异常，而他也只得在饮酒和赌博中麻痹自己。

当他得知昏迷多年的女儿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兴奋的，可是转瞬他就害怕了，他害怕女儿质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去为她讨个公道，害怕女儿对他厌恶憎恨，不认他这个父亲。

他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女儿。

罢了，就这样吧，起码在这院子里，他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儿女，他们都还在自己身边。

“小姐，您看，这边还有这么多漂亮的花瓶呢！”云竹指着刚被搬出来的两个大花瓶，双眼放光。

“嗯，不错，放到正厅里吧。”

“是，那……小姐，咱们素行阁……不放些装饰吗？”

库房里的东西一些放好准备重新入库，一些放到了正厅和书房里，一些放到了少爷的院子和老爷夫人的院子里，唯独小姐自己的院子，还一件装饰品都没有。

端起旁边的茶盏，少女轻抿一口，“我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素行阁还是素净些好。”

“……是。”看来得找个机会让世子爷把府里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收起来了。

江亦瑶盯了几天，府邸的装修也算是彻底完成了，与此同时，江亦雪那边的帖子也终于送过来了。

“亦瑶啊，这位贤妃娘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要不你还是找个理由拒绝了吧。”蓝月蓉满脸愁容。

江亦瑶却还是不紧不慢地抿着茶水，“娘也说了，那是贤妃娘娘，不是江亦雪，现在父亲被罢职，哥哥又只是个正六品的大理寺丞，我们怎么招惹得起贤妃娘娘？”

“可是……”

“娘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和我具体说说贤妃娘娘和大房之间的事情。”

来到这个世界有不短一段时间了，江亦瑶也发现江家这三房之间各种不可言说的秘辛还真不少。

蓝月蓉一顿，显然是没想到女儿居然发现了这其中的一些事情。

“……之前过来的夏氏，是你大伯父的续弦，而江亦雪的生母，是林氏，当初你大伯父调任外地，林氏是那里的一个九品小吏之女，但是长相颇为漂亮，你大伯父一时脑热，直接把人娶了回来，娶回来才知道，这个林氏被家里人惯坏了，在府中半点礼仪规矩都不懂，甚至直呼你伯父的名字，你大伯父一忍再忍，直至江亦雪被这林氏教唆的从不喊你伯父一声父亲，甚至还敢对你大伯父动手……唉，”

蓝月蓉叹了口气，江亦瑶却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些信息，想搞明白江亦雪为什么突然让她进宫。

“你大伯父忍无可忍，竟是一时失手杀了她，当时这事被……江大人知道了，便想法子压了下来，后来你大伯父才又娶了夏氏，两人育有一子，江慕千。”

她不想叫那人“父亲”，但是从小到大所受的教养也让她无法直呼其名“江望”，只得用“江大人”代替。

“这么说来，江亦雪是记恨大伯父？”

“也许吧，当初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也不算小了，许是记事了，那孩子自从生母林氏去世之后，便更加肆无忌惮，连江大人都敢招惹，后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路子，她直接进了宫，被皇上选中，成了如今的贤妃，好像还颇为受宠，没有子嗣就直接封妃了。”

“贤妃……”江亦瑶摩擦着温润的茶盏杯壁，杏眸微微转动，“她成为贤妃后……没有继续与大伯父那边来往吗？”

“没有，你大伯父气得差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怎么可能还会再管她？”

言外之意，江亦雪没有任何家族助力，也没有孕有子嗣，她便成了贤妃，即便她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只靠自己就坐到如今的位子上。

那么……这次的帖子就不是她的本意了，是她背后的人，想要见自己。

回到素行阁，云竹便紧张地问道：“小姐，需不需要我现在去找世子爷，让他打探一下那个江亦雪到底什么意思？”

“不必，”江亦瑶轻轻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贤妃娘娘那可是在后宫，难不成你家主子还能把手伸进皇帝的后宫里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让云竹一下子偃旗息鼓，先不说小姐那句“你家主子”的试探，单说“皇帝的后宫”这几个字，就足以给世子爷扣上一顶“会乱后宫”的大帽子。我知道这是错别字，但原来的字不敢打出来……

轻轻用茶盖撇去浮沫，少女的神情淡然自得，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即将去的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准备准备吧，明天我们去看看贤妃娘娘。”

“是。”

晚上，素行阁果然又迎来了老熟人。

“江亦雪那个女人让你进宫？”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江亦瑶摆弄着桌面上的水杯，唇釉，漫不经心地回道。

“……”景恒犹豫着要不要把水贵妃的事情告诉她。

“正好你来了，我有事要拜托你。”江亦瑶抬起头，神色无惧。

第二天上午，江亦瑶才不紧不慢地带着云竹去了皇宫。

前面领路的是个中年太监，一见面就开始阴阳怪气：“江小姐的面子可真是大呢，咱们贤妃娘娘亲自下的帖子居然都还等到现在才过来，哎呀，这人啊，果然是刚得势，就开始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江亦瑶闻言，轻轻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倒是旁边的云竹，暗暗记住了这太监的长相，打定主意等回去后一定要告诉世子爷！

“咱家得先进去通报一声，江小姐就先在这里候着吧。”中年太监的嗓子掐的极细，神情也是极为傲慢和不屑。

江亦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哼！”

太监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

“呸，什么东西！”云竹小声骂道。

江亦瑶站在原地，这样的情景在宫里并不少见，这些太监要么是想要他人拿些钱财贿赂自己，要么就是有上面主子的示意，才会对人如此不客气，不过她哥哥刚成了正六品的大理寺丞，他还敢这样做，想来该是第二种情况了。

江亦瑶和云竹在外面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还不见有人出来。

这下马威给的可以。

高高悬挂的太阳炙烤着宫里的石板路，闷热的气息缠绕着江亦瑶，让她喘不过气。

“小姐……”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的主子，云竹再上前一步，让自家小姐可以靠在自己身上。

湿热沉闷的空气，再加上烈日下的暴晒，江亦瑶脚步虚浮，觉得自己连站都快要站不稳了。

看来这人对自己是有很大的仇恨啊。

等安若宫里的那个太监终于出来之后，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了。

“贤妃娘娘有请，走吧。”看着江亦瑶明显虚弱落魄的样子，中年太监很是得意。

手紧紧扶着云竹，江亦瑶才勉强迈着步子进了宫里。看着里面算不上少的人，江亦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太监领着主仆二人到了殿中见了屋里的两位，“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贤妃娘娘。”

哦，原来是皇后娘娘要找她啊。

“臣女江亦瑶，见过皇后娘娘，贤妃娘娘。”

江亦瑶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完全融入了这个社会了，起码现在对于下跪的这些礼仪，她已经接受了，不跪就是死路一条，她又不傻，自然知道该怎么选择。

皇后抬头，看着地上的少女，一袭蓝衣，清冷淡然，遗世独立。

不像水清儿，反而是像极了这个凤位的上一任主人云木岚。

“把头抬起来。”

等少女抬起头的那一瞬，皇后只觉得呼吸都不畅了，那张脸，当真是与那贱人有七八分相似。

旁边的江亦雪虽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却一直在观察着皇后的动作神情。

看着那女人也罕见的有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就知道，自己以后，少不了要和这个堂妹打交道了。

“……你母亲，是哪家的？”稳了稳心神，皇后沉声问道。

“家母江蓝氏，蓝家之女。”

蓝家……看来她得找人查查蓝家和当初那水清儿的关系了。

宫殿之中，一片死寂。

皇后不发话，江亦瑶和云竹只得一直跪着。

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皇后的意思，那江亦瑶上辈子靠察言观色挣钱的本事就全都喂了狗了。

垂着头，江亦瑶看不到皇后的神情，只得根据皇后的问话来猜测皇后刁难她的原因。

让她抬起头来……这句话，似曾相识。

皇上也曾这么说过，这么说来，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她的脸，当真和景恒口中的那位水贵妃，有着重大的联系。

至于皇后问的蓝家……难道蓝家和那位水贵妃有什么联系吗？

皇后想怎么做，会对她除之而后快吗？

势力还没多大，招惹的对手倒是一个接一个，江亦瑶心里苦笑。

“听说你是昏迷了十年才醒过来？”

“回皇后娘娘，是的。”

“十年，呵，也不知道你父母看着一个活死人慢慢长大是什么感受，居然没把你当成妖怪烧死。”

话里的咬牙切齿，清晰可闻。

“既然你昏迷十年才醒过来，想必也不懂什么规矩女德吧，本宫贵为国母，今日就教导教导你吧，妙秋，去把女德拿过来，让江小姐好好学学。”

“是。”

旁边的江亦雪轻笑出声，惹来皇后极为不满的一瞥。

“皇后娘娘别生气，臣妾只是感慨罢了，娘娘但凡对世安公主也这么上心教导的话，想来世安公主也不会做出那么出格的事了。”

“安然是中宫嫡出的长公主，岂是一个在京城都排不上名号的普通人家的女子比得了的？”

江亦雪闻言笑意更盛，“看来皇后娘娘消息很灵通啊，都知道二房和江家彻底没有关系了。”

江家不可能在京城排不上名号，但家中仅有一个正六品官职的人的江家二房，的确是在这满城贵胄的京城不够看的。

江亦瑶静静听着两人的冷嘲热讽，面色毫无波澜。

直至妙秋回来，厚厚的一本女德扔在了她面前。

“江小姐，请吧。”

即便不抬头，江亦瑶都能从语气中听出这个丫鬟的傲慢和不屑。

不止这个妙秋，周围的太监丫鬟，是即便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他们投来的视线的，视线中的不屑，厌恶，傲慢，嘲讽，毫不掩饰。

这就是强权社会，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没有震慑人心的权力，你便只能被别人踩在脚下的，就连一个阉人奴才，都能对你嗤之以鼻。

一边的云竹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江亦瑶跪在地上，拿起了地上的书，翻开，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治国平天下之大权，女人家操之大半，盖以母教为本也……”

“还请江小姐声音大点，皇后娘娘百忙之中亲自教导，可不是谁都有这份福气的，江小姐理应感恩戴德才是，怎么有气无力的，难道是对皇后娘娘心有不满吗？”妙秋厉声问道。

“臣女……不敢，臣女……咳咳……”

“啊！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来人啊！！”

江亦瑶倒在云竹怀里，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刻配上从嘴角流出的鲜血更显得惨白异常。

皇后还来不及呵斥云竹住嘴，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皇上驾到，文亲王世子驾到！”

登时，连江亦雪都慌张地站了起来，“快，把人拖进里屋！”

只可惜景恒先一步进到了屋子里。

“皇伯伯快来……”

少年轻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皇上虽心有疑惑，但也还是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我有病，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