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可有人愿意相信程玉珑?”
程玉珑收剑而立,淡淡说道。这一下,莫论李持盈还是净海师,或是青阳真人俱是看得大惊,三人匆匆一对视,净海师合什一礼:“阿弥陀佛,女檀越原是昆仑山中人。”
一听昆仑山,徐知明面色灰败如死。
青阳真人朝着程玉珑一礼:“既是玉清传人所言,天下何人不信?”又对徐知明道:“徐观主,那日在茅山已有公论,妖道已死,他,他虽妖道之徒,当不身死。你为何又定要杀他?今日,若不是玉清传人前来,便是老道也受你蒙蔽。你,你,你如此作为,岂是正道中人?”越说越怒,已不称徐知明为道友。
“我,我为何要杀他?”
徐知明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面色时而悔惧,时而狰狞,突然心狠,叫道:“他是妖道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他不是妖道。”薛颖真忽道。
徐知明恨声道:“他不是妖道,也是妖道之徒,终日受那妖道熏陶,那妖道因我等而死,他岂不怀恨?天长日久,必是正道大患。今日他要开山立派,徐知明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不能让他得逞。”
“到得如今,你还要血口喷人,真当李白杀不得你?”李白大怒。
“他,他不是妖道。”
薛颖真浑身颤抖不已,突然走向沉央,软软跪在地上,朝着沉央一拜:“颖真,颖真对不起你。”
沉央吃了一惊,正要去扶起她。盈儿已奔了过来,叫道:“小娘子,快起来。你是姑爷娘子,姑爷不会怪你。”
“不,是颖真对不起他。”
薛颖真拜了一拜,泪水盈眼,轻声道:“你爱听琴。今日,我原本只想在山下为你弹凑一曲,不想却看见他们上山,说要与你为难。我,我对你不起,本不该来见你,却怕你为他所害,便,便不顾羞耻来了。”
众人见她说得悲凄,心下无不恻然。
听得她是沉央娘子,程玉珑看了沉央一眼。沉央想起往事,一时怔然。
这时,薛颖真坐在地上,把琴放在腿上,抬起头,看着悠悠浮云,待泪水凝干,忍住心头绞痛,凄然笑道:“甚么娘子夫君,早已是过往云烟。我害你没了师傅,你不杀我,已是怜我孤苦。如今,颖真只愿为你弹得一曲,便即下山。”
说完,再不看沉央,也不看满山人群,只看着腿上瑶琴。琴有五弦,心思却有千万,一时难诉,便尽付于琴中。
仙嗡仙嗡,琴声悠悠而远。微风拂来,卷起她的衣裳,愈发娇弱。众人听得暗自神伤,沉央心头也是一悸。
一曲毕罢,薛颖真抱琴起身,看着徐知明,摇头道:“他不是妖道。”
徐知明道:“他不是妖道,那也是妖道之徒。”
“他也不是妖道。”薛颖真道。
徐知明听得一怔,继而哈哈大笑:“你说得是哪个他?若是张崇敬,他不是妖道,天下便没有妖道了。”
“是,他”
“颖真!”
便在此时,一条人影急急掠来,落在场中,把薛颖真往背后一拉,喝道:“我早与你说过,他虽不是你杀父仇人,却也不是你夫君。莫非你已忘了,你父亲娘亲,我兄嫂是如何死的?你违我之命,私自前来见他,可,可对得起他们?”
来人正是薛颖真姑母薛暮容。
一见薛暮容,薛颖真神色更悲,看了看沉央,又想说话。薛暮容抓住她手腕,冷声道:“妖道之徒竟也要开山立派,薛暮容算是见识了。”
沉央冷声道:“薛师自是见识广阔。”
听他意有所指,薛暮容脸色一寒,冷笑道:“你要开山立派,薛暮容自是乐见其成,倒要看看你这紫阁山日后又是怎生一番了得。只是,那桩婚事作不得数,你切莫痴心妄想。”
沉央长吸一口气,道:“自是作不得数。”
薛颖真眼底一黯,紧紧搂着琴,低下头去。
“让二位见笑了。颖真,我们走。”
薛暮容朝着净海师、青阳真人匆匆一礼,拉着薛颖真转身便走。来得急,去得也急,老和尚与老道人尚未来得及还礼。
盈儿叫道:“小娘子,小娘子快回来。”
薛暮容回过头,只见盈儿已然追来,她当即竖眉一挑,话不多说,提起拂尘一唰,打得盈儿凌空翻避。去势不竭,劲气擦地而过,满地砖石乱飞。
“便如此,一刀两断。”
薛暮容指着地上裂痕,森然说道。
“姑母,走吧。”薛颖真看着地上那道裂痕,痛彻心腓,只把那瑶琴抱得更紧,也不敢看沉央,生怕流下泪来。
“走!”薛暮容携着薛颖真腾身而起,三两下便已窜得没影。临去时,兴许是薛颖真心慌意乱,拔弄了两下琴弦,余音悠悠,动人心弦。下细一听,似乎是广陵止息。
“小娘子,小娘子”盈儿殷切呼唤。
沉央心头不禁也是一痛,暗觉这一分别,怕是今生再难相见,纵然再见也是越行越远。
“哈哈哈,好一番儿女情长啊。”
这时,人群中忽有一rn声笑道。众人看去,说话得却是一个白衣道人。那白衣道人笑道:“虽说修道之人不忌婚姻嫁娶,但也未听说过如此贪得无厌,身周尽是莺莺燕燕。”
这话说得极是大声,也无礼之极。
盈儿横眼一看,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夏侯云虫,活得不耐烦了么?”薛颖真一走,小丫头心下实痛,当即一剑刺去。起剑时,人还在场中,剑气裂风时,已然逼临夏侯云虎眉心,丝毫也不容情。
正是十步杀一人。
夏侯云虎哪里料到她竟然突下杀手,又如此迅捷凌厉,直骇得魂飞天外。眼见必死,打横一剑疾探,扫断盈儿剑气。
盈儿叫道:“大哥,你怎帮起他来?”唰地一剑横斩,又一招虏阵横北荒。
这一剑,盈儿斩得杀气凛凛,便是哥舒矅也是一惊,不敢大意,提起夏侯云虎往上急纵,剑气奔涌,直把殿门摧作粉碎。
“盈儿,住手。”
“哈哈,好厉害,好厉害。”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沉央闪到盈儿身前,按住她手腕。一个流鼻涕小孩从人群中窜出来,啪啪啪,拍着巴掌。
盈儿怒道:“你,你怎又来啦?”
流鼻涕小孩道:“我来让你杀着玩呀。”
“白静虚何在?”盈儿大怒。
“师尊,白静虚在此。”白静虚挺身而出。
“把他与我擒了,喂白猿!”
“是,师尊。”
沉央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不敢让她胡闹,那安庆恩如今已是罗公远嫡传弟子,今日又是来观礼,在情在理,都不可擒他杀他。
当下便道:“宗圣宫道友前来观礼,沉央感激不尽,不过这位夏侯道友方才所言,沉央却觉不妥。道友若是想指沉央一二,大可上台来。”
连徐知明也不敢应战,夏侯云虎又岂敢,只得嘿嘿一声冷笑:“徐观主,你口口声声说正邪不两立,却不知你说得是甚么正,又是甚么邪?”
听得这话,徐知明顿时心头一动,昂然道:“来时,徐知明听说有人要代师立道。”看着巍峨三清殿,哈哈一笑:“想来,这里虽是供着三洞尊神,暗地里,供得却是那妖道。”
青阳真人心头一凛,看着沉央道:“今日你若是自立山门,老道当也不来为难你。只是,你若要替那妖道立派,那却是正道所不容。”面向程玉珑:“玉清传人已有百年不出世,然而,自古以来昆仑山便是正道垂柄,当知天地有阴阳之别,道也有正邪之分。”
程玉珑看了一眼青阳真人,但却缓缓摇了摇头,并未说话,只是看向沉央。
沉央听徐知明与青阳真人左一句妖道,右一句妖道,心下火起,便冷了脸:“沉央何德何能,怎可自立山门?今日沉央所立之道,自是亡师之道。”说着,冷眼看过四面方,朝着净海师、李持盈、李白各一拜,又冲着人群团团抱了一拳,唯独没有理青阳真人。
青阳真人冷哼一声。
沉央长身而起,按着腰上剑,往前走了三步,朗声道:“青阳真人说,天地有阴阳之别,道也有正邪之分。嘿嘿,依沉央看来,此言荒谬。”
“哈哈哈”徐知明大笑起来。
“你若再笑一声,莫某便割了你的舌头。”
徐知明笑得正猖狂,突听一声冷笑,转眼看去,便见身后站着一人,穿着一身紫阁山道袍,腰上悬剑,手已按在剑柄上。他识不得这人,却觉这人双眼如利箭,刺得他浑身发寒。
这人自然是莫步白。
沉央看了一眼徐知明,对净海师道:“敢问师,罗孚山都虚观之道,可算得正道?”
净海师合什道:“都虚观出自茅山,承上清一脉,修三茅真君,自然是正道。”
“说得好。”
沉央转身看着青阳真人,冷声道:“都虚观所传之道即为正道,为何弟子却是这般不堪?观其所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歹毒万分,这般人物岂能算是正道?”
每说一句,沉央便踏前一步,徐知明自是冷汗如雨,瞠目结舌,不住后退,便连青阳真人也是一退再退。
见青阳真人退了三步,沉央不再欺前。青阳真人道:“道无偏差,人有偏差。都虚观几位祖师,凌云真人,栖霞真人,那可都是名垂天下得有道真人。”
“好个道无偏差,人有偏差。”
一个声音冷冷道,青阳真人看去,说话得却是长孙熙月。
便见少卿大人举步走来,边走边道:“以往,长孙熙月虽不是道门中人,但也知道,天下本无正道邪道,只有正人邪人。那道,往轻里说,便如长孙熙月腰上之剑,剑可有分正邪?只有人起邪心,嗜血贪杀,祸害天下,那才是邪人邪道。”
“是呢!”
盈儿听得大眼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