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山虎向范青身后的张鼐一指道:“他杀了我弟弟,我要他偿命。”
范青冷笑道:“偿命不难,但要秉公处理,我这次来山寨就是要秉公处理此事,我范青向来大公无私,决不姑息养奸,但也不会冤枉好人。走,带我去见黑虎星。”
坐山虎道:“大寨主病了,不能见你。”
范青哈哈笑道:“黑虎星怎么学起娘们了,得个小病算什么,扭扭捏捏不敢见人么?”
这么一说,气氛登时稍见松缓,许多杆子也跟着笑了笑。
范青正要大步向寨子里走,坐山虎忽然站起来,呼的拦住去路,把鬼头大刀平举胸前,喝道:“我说了,不许进去。”
范青厉声道:“我是闯王任命的将领,这山寨是我打下来的,是我建成的,你们都是我的下属。我想进就进,谁敢拦我。”
坐山虎道:“我就是不让你进去!”说着,把刀子横在范青胸口。
范青喝道:“闪开路,你们都是闯营战士,我现在有闯王重要命令要向众人颁布,谁也不许阻碍我进寨。”说着,慢慢把闯王的花马剑举过头顶。
众人都认得此剑,登时一片窃窃私语,“那是闯王的剑啊!”
“是闯王命令他来主持公道的!”
“对,应该让大寨主出来,说清楚情况,免得大家疑惑。”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范青冷笑盯着坐山虎的眼睛,挺着胸膛,顶着坐山虎的大刀,大步前进。坐山虎心中有点茫然,他害怕闯王,也对范青十分忌惮,本想仗着人多,一拥而上,一场混战,把范青杀败赶走。或者范青看他们势大,自己偷偷走掉。可现在范青正气凛然,执意要见黑虎星,且有闯王的宝剑,这合情合理,也得到一些兄弟的拥护,这就让他两难了。
范青推着坐山虎一步步向后走,后面人拥人,也一起向后,后面的杆子就有些混乱了,有人叫道:“让开路,让他去见大寨主。”
“他是闯王派来的,别伤害他。”
喊的最多的就是:“我们要见大寨主。”
听到许多人站在范青一边,坐山虎微微慌乱,大声喝道:“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寨。”
许多坐山虎的亲信,一起举着刀枪向前,逼到范青的胸膛上,这一刻,范青胸口全是密密麻麻的武器锋刃,只要有一个人稍稍发力,范青就必死无疑。
他身后的战士大惊,一起举着手中刀剑和周围杆子的刀剑向碰撞,发出铿锵之声,眼看就要互相屠杀。范青怒目大吼,“后退,不许动手!”又向对面杆子一指,“你们也给我后退。”
僵持片刻,支持范青的声音又占了上风,好多人高喊,“奶奶的,拿开破铜烂铁,让范青进去见大寨主。”
范青微微冷笑,伸手拨开身前的几支红缨枪,也把别的兵器荡开,众人都被他沉着冷静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慢慢的随着他前进,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道路,就好像分开的海浪一般,两边都是由人和兵器组成的墙。
范青大步走进寨子,后面的杆子也如潮水一般跟在后面,把坐山虎和他的几名亲信卷在里面,一起进了村子。坐山虎虽然不情愿,但也阻挡不了,只能口中喃喃骂着手下无能。
村子中心有一大片空地,几棵枝叶茂盛的老槐树,众人都随着范青涌到树下。这时候,闯营派范青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所有杆子,无论是守卫寨墙的,还是在屋里休息的,听到消息,都跑了出来。人越来越多,空地上密密层层,有七八百人的样子。
这些人中,有一些刚刚劫掠村子,害怕受到惩罚的,也有对闯营军纪太严而感到不满的,更有坐山虎的亲信头目混杂在人群中,想要鼓动众人哗变的。很快,空地上变得乱糟糟一片。有敞开毛茸茸的胸脯,破口大骂的,有举着各色武器,威胁谩骂的,也有指斥自己人,让范青说话的。这些人拿着武器叫嚷威胁,很快就要互相砍杀起来。
张鼐、李双喜、罗虎三人带着其余战士,并肩站成一排,刀枪出鞘,将范青保护起来。
范青跳上了槐树下面的一辆板车,眼光逐一扫过众人,说来奇怪,凡是被他眼光扫过的人,纷纷闭嘴,等着听他说话,很快空地上就安静下来。但范青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如果下面自己说的话,不能让这些杆子满意,那么新的哗变暴动就会向飓风海啸一般爆发,向他扑来。
范青深深的吸了口气,朗声道:“各位兄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当杆子也晓得江湖义气。当初你们都发过誓愿意服从闯王,成为他麾下一员,闯王也尽力供给你们,给你们粮食用品,给你们建筑寨子。现在官军要来了,闯营遇到困难,你们就想哗变,吃里扒外,投靠官军,你们还有一点江湖义气吗?”
张鼐听范青在指斥这群杆子,都紧张起来,生怕杆子暴怒一拥而上,不禁用手紧紧握住刀柄,幸好范青这番话很符合杆子的思维方式,一时间没人反驳。
范青又道:“你们就算要有仇怨,也不能自己作主,自相残杀,这山寨没有大寨主了吗?这山寨之上还有闯王,不能主持公道吗?这山寨中已经乱世为王了吗?你们把大寨主和闯王置于何地?”
范青喘了口气又道:“咱们起义军中有一条宗旨是剿兵安民,为什么要剿兵,因为他们害人,因为他们祸害老百姓,因为他们不把穷人当人看。咱们都是穷苦人出身,受尽了这世上的苦,受尽了这世上官兵和乡绅的欺负,窦开远,你娘和你妹妹是怎么死的!”范青说着向人群中一名杆子伸手一指。
窦开远是杆子中的一个小头目,他听到这话,忍不住哽咽道:“被官兵打粮给杀的,我妹妹才十四岁,活活让官兵给糟蹋死了!”说完拉开胸口衣襟,叫道:“你们看,这官军下手有多狠。”只见一条长长的伤疤,从胸口到肚子,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黄三耀,你们全家都是怎么死的?”
黄三耀咬牙切齿的道:“我们一家逃荒,碰到官军大队人马,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砍杀抢掠,男的都杀了,年轻女孩就抢走。我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都被砍死了,我媳妇被抢走了,也不知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
范青又叫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杆子中的小头目。范青记忆力非常好,平时又擅长和杆子们沟通聊天,对他们的经历非常熟悉,每一个被指出的人都对官军非常痛恨,一声声控诉,让坐山虎等想要投降官军的人心胆俱寒。
范青最后朗声道:“可是现在山寨中就有一些人,不走正路,想要叛变,投降官军,不但他投降官军,还想鼓动别人投降。为此不惜挑唆咱们兄弟间内斗,这样人,我们能容得下他们吗?”
“不能!不能!”杆子中好多人都在叫喊,他们都是痛恨官军,坚决不投降的人。
黄三耀和窦开远都走到范青的旁边,喝道:“范先生尽管放心,石门谷中要有想投降官军,挑唆兄弟内斗,或者伤害你之人,我们二人第一个就跟这狗娘养的拼了!”
在人丛中听到这话的坐山虎一脸阴沉,向一名头目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头目站起来叫道:“闯王的军纪太严了,我们受不了!”
这想法也是很多杆子鼓噪的主要原因,如果执意要坚持军纪,就会遭到大多数杆子的反对。
范青冷笑道:“你们到了闯王的麾下,本来应该打富济贫,剿兵安民,爱护百姓,这是一条正路。闯王的军纪也是为了让你们走正路,可是你们杆子当习惯了,不能遵从闯王的军纪,为此,我特意请示了闯王,闯王说,你们如果执意想要当杆子,那么也不强求,尽管可以离开,离开的人还可以送十两银子当盘缠,咱们好聚好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还想和闯王走正路,那么过去的事情一概抹消,既往不咎。就算有人一时糊涂,被人挑唆,勾结官军,只要从现在起,断了勾结官军的念头,跟着义军走正路,那咱们就还是好兄弟。”
这番话说的仁至义尽,果然在杆子当中招来一片喝彩声,刚刚在周围村子违反军纪的杆子,也放下心,鼓噪反叛的念头也打消了。
范青又道:“你们这次鼓噪反叛,围攻张鼐。闯王特意让我来,调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保证秉公处理。你们有什么冤屈,尽管对我说就行?”
说完,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坐山虎身上,坐山虎见别人都不说话,就站出来,指着张鼐,说他怎样欺辱自己,怎样不分缘由就杀了他弟弟,还有好几名属下等等。其实是他弟弟先在村子里抢劫奸淫,被张鼐抓到,才打杀他们的。
张鼐见坐山虎唠唠叨叨,歪曲事实,十分恼火,张口就要申辩。却被范青一声断喝给阻挡住,“住口,我让你说话了吗?”
张鼐气鼓鼓的,只好闭嘴。
范青听完坐山虎的话,才道:“我现在就去见大寨主黑虎星,和他商议之后,定然给你们一个公道。”说完向众人道:“带我去见黑虎星。”
坐山虎还在犹豫,黄三耀和窦开远一起叫道:“对,对,咱们去问问大寨主。”抢在前面开路。
于是一大群人带领范青到了黑虎星居住的院子,只见门口有几名兄弟把守。看到众人要进院子,立刻拦住,道:“大寨主病了,谁也不见。”
窦开远喝道:“寨子里发生了这么大事情,大寨主还不露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寨主是不是被软禁了?快让开,我要见大寨主。”说完,就要硬闯。
那几名守门的兄弟刷的拔出刀子,要硬闯的兄弟也拔出刀子,双方对峙起来。黄三耀指着身前用刀子指着他的一人喝道:“二娃,你敢对你叔动刀子?”那名年轻人微微犹豫,把刀子往回收了收。黄三耀趁机用肩膀一顶,将他顶开,闯进院子,众人拥着范青一拥而入。
到了院子中,好多人都大叫,“大寨主!大寨主!”
这时,上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黑虎星皱着眉头走出来,见他满脸愁容,但不像生病的样子。
“大寨主,你到底怎么了,兄弟们都很担心你。”窦开远叫道。
黑虎星扫视众人,最后落到范青身上,道:“你们都退出院子,我跟范先生说些话。”
众人心中疑窦,但黑虎星这么说了,也只好遵从,于是纷纷退出院子,只留黑虎星和范青二人。
黑虎星看着范青,脸上忽然露出羞愧神色,向着范青深深一揖,道:“范先生,对不起了!”
范青心中一跳,难道黑虎星已经投靠官军了,如果这样,自己就很难扳回了。
范青随即搀扶起黑虎星道:“你投靠官军了?还是被胁迫了,有什么难言之隐?”
黑虎星叹道:“范先生这边坐。”俩人就在院子里一颗大槐树下的两个石凳上坐下。
黑虎星道:“我没投降官军,但我母亲住在商州城中,不知怎么被官军知道了消息,把我母亲软禁起来,用我母亲来胁迫我。”
范青哦了一声,他知道黑虎星是孝子,难怪他愁眉苦脸,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黑虎星又道:“坐山虎这小子和官军秘密来往,又来蛊惑我,说官军只是借道,只要让官军通过石门谷,绝不攻打咱们。还说让我装病,一切事情尽管交给他处理,将来就算闯王怪罪,也由他一力承担。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范青正色道:“大寨主,你这么做真是大大的错了!”
“是!是!”黑虎星一脸惭愧的说道。
范青道:“你虽然被人胁迫,事出有因,可你曾想过没有,你这么做,不但害了闯营战士,还害了商洛山中成千上万的普通百姓。唉!你真是糊涂啊!你居然相信官军的谎话,他们能只单单借一条道路么!只要放他们入谷,轻的只是占据山谷,重的还要围攻杀害兄弟们,你看着兄弟们被害,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