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放手一搏，也不是无脑的冲动。

他将折扇紧紧按在有川美咲额头，眼前的女子眨眼之间变回了林溪的模样。

冰寒的毒气消失不见，血红的浴衣也变回了衬衫的模样。

桃花扇能克制妖邪，果然效果卓著。

莫问刚想松口气，林溪半边脸变成有川美咲！

身上的衬衫也有一半变成了染血的浴衣。

莫问差点一扇子抽过去。

林溪只是普通的女子，怎么可能受得了他全力一击？

他生怕把林溪打坏了，不然一扇子抽过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昨天晚上与青玉姬的交锋，莫问用走火入魔的方式，耗费了半身精血，将阳气猛冲过去，是他在危急关头唯一能够想到的手段。

从实际结果来看，只能暂时将青玉姬击退，治标不治本。

莫问必须想想新的手段。

这几天与王道士的交流并不是毫无成果。

根据王道士的指点，莫问弄明白了灼热气息还远不是真正的内家真气，只是锻炼体魄产生的气血，是肉身七魄凝聚而出的粗浅魄力，是肉体的生机，也是传统观念里的“阳寿”。

阴邪鬼物失却了肉身，对阳气最是渴求，对不属于鬼物的“阳寿”无福消受。

将“阳寿”加持在桃花扇上，可以强行激活阴阳太岁符上，是“自损一万伤敌百”的招数，不到死局万万不能使用。

已经到了眼下的地步，莫问管不了那么多了。

“唰！”

折扇一下展开，盖住林溪的头脸和肩膀。

莫问将“阳寿”逼出体内，逐一灌注到阴阳太岁符的六十个图形之上。

阴阳太岁符隐约发出光晕，照在林溪的“天地桥”上。

这是王道士传给他的一种搏命法门，旁门左道中的秘术“太岁借命”！

用自己的命，换林溪的命！

“啊！”

阴冷恐怖的声音尖叫着远去，青玉姬似乎遭受了重创。

林溪额头像是被烙铁烫出一个巨大的红印，双目缓缓褪去了血红的颜色，变回黑色的眼珠。

冰冷的身体逐渐恢复温度，僵硬的躯体逐渐变得柔软，软软地靠在莫问怀里。

“没事了吗？”

莫问“阳寿”损伤极大，手脚都没了力气。

他生怕受尽折磨的林溪摔倒地上，使出吃奶的力量扶着林溪来到卧房，两个人一头扎在床上，动弹不得。

“好险！”莫问栽倒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大口大口地喘息。

“好险！”莫问听到了林溪欣喜的声音，声音中带着林溪式的嘲弄。

“郎君清醒了？”

可是莫问的身体瞬间僵硬，因为林溪闭着眼睛躺在他面前，而声音出现在他脑后。

莫问浑身的汗毛根根立起，恐惧在他脑海里蔓延！

“厉鬼的本体根本不在林溪的身体里，而是一直跟在我身后！”

一只青色的纤手越过他的肩膀，紧接着是一截青色的手臂。

青色的手臂如同青玉雕成，闪烁着莹莹的青光，似乎有鬼火在里面燃烧。

然后一截滴血的绣袍也越过莫问的肩膀，绣袍样式华丽，绣工无比繁复，只是像是在血海里泡过很久很久，大量的鲜血浸湿了莫问的脖颈。

一个无比诡异的同心结绑从手腕上垂下，散发出无法描述的诡异力量，仿佛要把莫问的魂魄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眉心里揪出来！

纤纤玉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一具冰冷的女性躯体从后面紧紧的贴住了莫问。

与有川美咲完全不同的躯体，莫问竟然感受到了“英气”“傲气”和“霸气”，青玉姬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个武则天式的恐怖女鬼。

背后传来湿漉漉的触感，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似乎染血的女性头颅贴着他的后背往上攀爬。

“啊哈哈哈哈……”

“妾身青玉姬，与君歌一曲……”

林溪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嗔怒的语气都和本人有了九分相似——这不是直接印在他脑海中的魔音，而是一个冰冷可怖的女声在他身后说话。

“青玉姬有实体？”

莫问突然想起了平波知事官邸的遭遇，神秘的7077控制着一个女人用鬼爪偷袭，似乎也有类似实体的存在！

眼前的林溪不知何时也睁开眼睛，不再是林溪的声音，同样换成了那个恐怖冰冷的陌生女声，带着无尽怨毒质问：“你发过誓了的，就已经是我的人了，难道还想反悔吗？渣男！”

说话的风格与林溪一模一样，与戏腔女鬼截然不同。

莫问又惊又怒，女鬼还在林溪的身体里？

“或者说……青玉姬根本就有两只女鬼？”

“顺喜菩萨可以控制虐杀的冤魂，青玉姬是她手下女鬼共同的代号？”

太岁甲子扇在林溪的额头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阳气的灌注不像完全无效的样子，可眼前的状况已经让莫问无法去验证了。

前后夹击让莫问明白，此时此刻他已经大败亏输。

莫问屏住呼吸，疯狂地运转大脑，期望找出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太岁甲子扇就在被子里，离他的手指只有一点点的距离，可是现在被女鬼钳制，一点点的距离就成了生与死的天堑。

四只冰冷纤细的手掌摩挲着莫问的脸颊和脖颈，两张冷若寒冰的饱满嘴唇印在了他的两边嘴角。

莫问喜欢林溪，有过几次耳红心跳的回忆，没想到此刻变成了索命的红唇。

莫问的余光看到了身后的女鬼——贴得太紧，他只看到女鬼的额头

女鬼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深的青色，没有尸斑，反而有种青色玻璃的光泽，似乎有无数诡异的鬼火在里面灼烧。

女鬼发髻和额前妆容绝非现代的样式，满头的金钗银簪有种凤冠霞帔的感觉，很像是古代高门大户出嫁的名门闺秀。

“女鬼好心机啊！明明是大家闺秀，装什么戏腔骗人！”

眼前的额头似乎有点眼熟，是谁呢？莫问念头刚刚转过，一个美丽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中。

难道是有川美咲？

莫问下意识地扭头，想要看清女鬼的正脸。

“不能上当！”

他硬生生将转头的动作挺住，双眼睁得像两盏灯泡。

阴阳炉居然自发运转，再次组织起了防御。

“呜！呜！”

痛得撕心裂肺地喊声还没有出口，莫问就被林溪柔软的嘴唇盖住，将喊声堵在他的嗓子里，大力的吮吸让他身体的温度急速降低。

莫问知道，阳气从他身体里急速流逝。

“阴阳炉还在运转，怎么现在就防不住厉鬼了呢？上当了，言灵，一定是言灵！”

佽垣纯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女鬼往往都擅长言灵的法术。

昨天女鬼骗他答应“愿把相思扣，锁向花间弹七弦”，很可能就是一种叫做“言灵”的法术。

七弦是古琴，花间弹琴往往代指与名门闺秀的浪漫约会。这女鬼早就挖好了坑等他来跳！

“今天女鬼附身林溪与我亲热，就是完成言灵法术的仪式？”

言灵类似于契约，以天地为证，一旦发动绝难豁免，天地桥、阴阳炉统统都失去了效用！比如猴哥头上的紧箍咒，就是最厉害的言灵法术。

莫问此刻才明白，自始至终他都在厉鬼的掌握之中，不断玩弄着消磨他的意志。

就连短暂的挣脱，都是厉鬼玩弄他的手段，消耗他的气力。

“疼！疼！疼！”

恐怖的吮吸让莫问在短短一秒钟之后就明白了，为什么林溪失去意识之后还发出那样的惨叫。

如果能够发出声音，或许他叫得会更惨十倍。

“书上说刮骨抽髓是人间极致的痛苦，我算是体会到了……”

短短的时间他就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气。

“色是刮骨刀嘛……”

林溪的声音充满嘲弄。

冰冷柔软的嘴唇离开，阴冷声音中带着意犹未尽的满足，吸了阳气似乎多了一丝丝暖意。

莫问头晕目眩，已经无力睁开眼睛，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喘息，没多久就换了另外一个冰冷的樱唇。

体能大量流失，莫问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剧烈的痛苦之中，他甚至还有算了起来。

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一个个陌生的女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一个个陌生的冰冷樱唇疯狂吮吸后带着满足的喘息离开。

她们的声音在吮吸阳气之前充满了阴冷冷的森寒恐怖，离开的时候一个赛一个娇美，一个赛一个清甜，饱含青春的活力，像一群乌鸦飞来，短暂停留后变成一群黄莺，数不清的鸟儿在莫问耳边歌唱。

恍惚之间莫问回到了高中时代的运动会，女生项目即将开场，全校的女生挤在操场上莺声燕语，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

“顺喜菩萨的传说果然不假！”

“哈哈，失策失策，我的对手原来是一个女儿国！被一群女鬼吸干死在自己床上，这样的死法也真是别致……”

“不对，是一个戏班子……所有人的女鬼都是一口戏腔，有唱丫鬟的，有唱小姐的，有唱女妖的，有唱女将的……”

“也许，厉鬼从来都只有一只，就是肥胖丑陋的顺喜菩萨，这些都只是厉鬼玩弄人心的幻觉？瓦解我的斗志？”

“呸呸呸……那我还是宁可被漂亮的女鬼杀死！”

每次到了莫问虚弱将死的时候，厉鬼甚至会停下来，给他喘息的机会。莫问完全不会欣喜，因为喘息过后是变本加厉地吮吸。

太过分了！

“厉鬼就是想动摇我的心智，跳动我的情绪，榨出我身体里最后的潜力！”

“附身林溪的厉鬼将我玩弄在鼓掌之间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任何一丝机会。”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我死了林溪怎么办！”

莫问燃起最后的斗志，默念《阴阳炉心法，不去管肉体上所有痛苦，用最基础，最正统，最纯粹的方式运转自己的阴阳炉。

感应不到三魂，没关系！

感应不到七魄，没关系！

反正都要死了，将精气神统统都扔进体内的阴阳炉里，看看能不能拖着女鬼一起下地狱！

突然莫问身边一空，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唱戏的女鬼不见了踪影。

“郎君好狠的心！”

阴冷恐怖的女声如是说道。

刹那间，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扯开了莫问的眼睛。

房间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女鬼，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他，一双双灵动的眼睛变成血红的眼眸，一张张青春靓丽的脸庞在眨眼之间腐烂。

莫问不知道是睁开了眼睛，还是厉鬼直接将画面呈现在他的脑海，他已经意识模糊，分不清是真是幻。

“小郎君，奴家好饿！”

成千上万的恐怖女尸张开说话，腐烂的血肉随着张合的颌骨横飞，体表的脓液在地上汇成了一条长河。

满眼腐烂流脓的画面让莫问的肠胃猛地抽搐，躺在床上的身体痉挛，弯腰干呕起来。

“小郎君，奴家好饿！”

一张烂掉一半的嘴唇覆盖在他的嘴上，腐败的液体和大量的虫子往他肚子里灌，紧接着巨大的吸力来，莫问干呕的动作让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吸走了。

莫问疯狂地挣扎，指尖破了被褥，甚至触碰到了太岁甲子扇。

死到临头，莫问早就没有了恐惧的心思，他只担心林溪会不会在他死后还有一条生路。

“要是厉鬼食言，只怕林溪很快就会成为厉鬼女儿国里的一员吧！”

“她也会在其中腐烂，也会变成厉鬼，也会去吸食其他的人类，永远无法解脱。”

“很抱歉，我没能把你救下来！”

“就这样死掉，你是不是觉得太憋屈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

王道士的声音再次在莫问耳边响起，像是某种千里传音。

“大点声！我听不见！”

王道士的声音遭到了厉鬼的干扰，飘忽不定。

莫问努力倾听，才大致听懂王道士翻来覆去的话语。

“莫家是传统的历法世家，在历法上有一套独有的理论，深受历代王朝器重，阴阳炉便是莫家在历法上的智慧结晶，在阴阳冲和之中寻求无上大道。”

“无上大道，需要恭请太岁指路！”

王道士的话在莫问的耳边回响，莫问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这段话，也无法思考其中蕴藏的含义。

太岁指路？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恍惚间莫问似乎看到了一个插满黄色巾幡的法坛，王道士一手持木剑，一手拿折扇，走着“太岁巡天步法”，口中念念有词。

太岁指路？指向什么东西？

太岁是众煞之主，指向的恐怕是哪路煞神吧？

莫问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指往前拱出一寸，紧紧抓住了金属扇柄。

“桃花扇开！”

“阴阳流转！”

“太岁现身！”

莫问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女鬼，带着无穷无尽的幽影急速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