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挚一惊,连忙伸手相扶,蓦然间耳畔一阵风响,隔音之障竟被撤了去,陈青城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接住了白筱筱倒下去的身体。
这隔音之障固然是些微小术,因在场都是些小弟子,也没防备着被人破了。但伸手之间就能解苏挚院长的法术之人,望眼天下又能有几人?
天问山四位一代传人之间素来情厚,苏挚也不着恼,只急着道:“怎么回事?”
陈青城让白筱筱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把住她脉门诊了片刻,便道:“是剑气所伤。”
苏挚不免舒了一口气,但担忧之心却没有减轻多少。
小弟子们并不晓得,这凤初境试炼三阵当中,其实以第三阵最为厉害。看起来不过是寻常问答,但阵中已布下了鉴真之术,倘若弟子回答敷衍,有违本心,必定会被阵法识破,考核也就无法通过。
而第三阵既然叩问本心,题目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如苏挚方才步步相逼,定要给白筱筱设定一个两难境地,就是要看她在绝境之中如何抉择。这一重心灵拷问,对弟子何尝不是巨大的压力!
往日参加考核,能闯到第三阵的弟子,不论通过与否,之后多半都会生上一场大病,便是因心力交瘁之故。
又何况这一次考核没了阵法,是几位师长亲自上场。苏挚想着白筱筱实力已接近第三境,还担心王乐两人试不出她本心,是以自己做了考官。天问山一代首徒的鉴真功力,比着阵中法术又高出多少?出题之尖锐刁钻,又岂是法术可比?
以常人的想法,白筱筱连腾云之术都掌握了,正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一个凤初境考核,随便走个过场也就算了。但苏挚等高境界的修家皆知,修仙之道,越是一味激进,越容易因本心不稳而生祸端,轻者进境停滞,重者走火入魔,从此断了仙途。
所以他在考问之际并未留情,只希望白筱筱道心坚定,能一举迈过这一关,却没想到她在身心重压之下,居然不支昏倒。
当着陈青城这个导师的面逼昏了他弟子,苏挚也不是不心虚的。
但听陈青城提到剑气,又醒悟过来。之前白筱筱在第二阵中动了绝鸣剑,她一个最多三境的小弟子,控剑自然不会稳当,想必是用力过猛,又急着将剑收回,残余的剑气激荡内息,不免伤上加伤。
绝鸣剑堪称天下无敌的神剑,这伤,却是不好治。
陈青城却毫不犹豫地将白筱筱打横抱起,冷声道:“我带她去甘霖峰,稍后你请碧游过来。”
“甘霖峰?”苏挚怔了一下,“要给她疗伤,你为何不回九曜峰?”
“我去千凌洞。”
陈青城说罢不再停留,身形只一闪,已消失在众人面前。
小弟子们只见一道白光划过天边,正是往甘霖峰的方向去了,不由得甚是惊叹。
“这、这是什么法术?”
“悠云教授,陈院长怎么不驾云,还能飞这么快!”……
见苏挚罕见地神色肃然,一群人都不敢去招惹,当下围住了王乐和悠云君。
王乐嘿嘿笑了一声,指着周围道:“没点见识!这是御剑之术啊!”
“啊?御剑?”小弟子们面面相觑,“那不是踩着把剑在天上飞吗?”
这一回悠云君和王乐同时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知道听人这么说过多少次了。
“若只是乘剑而行,那与驾法器又有什么差别?”悠云君耐着性子道,“乘飞舟或是鸟兽之形,好歹还有个坐的地方。三尺青锋,寸许宽的剑身,旁边也没个扶持,头脑有毛病才会踩着它上天飞行吧?”
……
痛……
这是白筱筱唯一的念头。
她一点也动弹不得,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什么地方,却还是能感受到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
密密的,细碎的疼痛,好像有无数细如牛毛的刀刃,刺入每一寸肌肤,割裂每一寸血肉,生生剜进每一寸筋骨。
痛得她叫都叫不成声,一呼一吸却都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自己耳边。
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不晓得是闻到的,还是尝到的。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在一片混沌中迷茫着,痛着。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当她能够睁开眼来的时候,才意识到那种如附骨之蛆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她似乎是仰面躺在地上,只有在考核第二阵中用力过度的手掌还有些隐隐发胀。
于是她就撑着地慢慢坐起来。
目光垂下,却立刻发现了异样。
一道透明无形的风障就挡在她身下,像一张悬空的吊床将她托起。她离真正的地面,其实还有半尺左右的距离。
而在风障之下,她所能见到的地面非石非木,正透出一股堪称美丽的蓝莹莹的颜色。
白筱筱一时好奇,忍不住伸出手去,绕过身下的风障,轻轻地摸了下地面。
指尖刚刚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她只觉得一股钢针攒刺般的寒意射入肌肤!
“嘶”的一声,她赶忙抽回手,吸了口冷气。
真的是冷气,只消深深呼吸,就连肺腑都像被那种寒意浸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阴曹地府?……
怎么可能!
先不说这个世界有没有阴曹地府这种地方,阴曹地府里有谁会因为怕她冷所以给她垫了一道风障吗?
白筱筱僵硬着脖子,四下环视。
并不意外地看到了她老师端坐在旁的身影。
也看清了此处应该是个山洞,洞中深幽,周围的洞壁都和方才所见的地面一样,放着蓝莹莹的微光。
那不是山石,而是冰。
不知道冻结了几千几万年,永远不可能融化的冰。
陈青城就坐在一面冰墙之前,身周没有任何屏障,那冰墙凹陷之处恰如一个坐姿的人形,沿着他身形轮廓包覆了半身。
他微闭着双目,神情淡漠,似乎并不感到寒冷,尽管在他身体之外,已经隐约能看出有细微的冰凌凝结。
他整个人就像包在一个极薄的透明冰壳里,因而也分外地缺少“人”的生气,如同一座雕像了。
白筱筱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如何是好。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陈青城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伤势,怎么能抵御这冰洞里透骨的寒气?
目光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走,白筱筱突然被地上的血色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陈青城身前不远处,泛着幽蓝微光的地面上,溅落着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