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师！”白筱筱一急，就站起身来，正要过去察看，冷不防识海里便响起那个清冷的声音。

“别动！”

“啊？”她愣了一下。这位也是她老师，或者说，这位才是她货真价实的老师。那些参加考核的法术，都是陈青城的这道真识教给她的。

老师的话自然要听，白筱筱站在当地没有动，却担忧地望着不远处闭目而坐的陈青城。

比起这位正牌老师来，那一位的情况却是时常令她操心。

不用想也知道，那地上的血又是他吐的。

他到底为什么到这个冰洞里来？……

“你被绝鸣剑气所伤，他带你来此疗伤。”识海里的真识察觉白筱筱的担忧，挺不吝惜字数地给了她个回答。

白筱筱却立刻一惊。

“那他自己——”

“千凌洞的万年玄冰与断极玄功相合，对他伤势有益无害，他本也要过来闭关的。”真识再次冷冰冰地回答，“你若无事了，驾云出去便是。碧游还要找你。”

“这一位”老师丝毫不假辞色，“那一位”又已入定，根本不搭理她。白筱筱无奈地叹了口气，唤起云驾，摇摇晃晃地飞出洞去。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一点冰壁，但还是被寒意几乎渗进骨头里去。一直到了洞外，迎着明媚阳光，才渐渐缓了过来。

洞门口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千凌洞”三字，此外一无标志。

白筱筱突然意识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天问山哪座峰上。

偏偏她家老师，除了修行之外的事，一个字不肯多说，一副“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弟子了，应该学会自己找路”的样子，又已冷淡地沉入了识海深处。

行吧！

她一个社区民警她还能迷路不成？

白筱筱给自己打了打气，迈步往前走去。

比起驾着云在山里乱飞来，还是找人问一问路比较快。

走不多远，就看到了另一个山洞，洞口写着“无为洞”。

洞前干干净净的一条小路，没有杂草丛生的景象，洞口石壁也没有多少蛛网灰尘，看起来应该是常有人出入。

白筱筱小心地走过去，正想试着招呼看看，不料“砰”的一声，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她这才发现洞口设着禁制，类似于风障一类，将通往洞内的道路封住了。

“谁？”洞内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不耐烦。

白筱筱自知理亏，忙道：“抱歉，我是迷路到此，不知——”

话没说完，洞里的人已经走到近前，隔着透明的禁制和她相对而立。

一时间洞内洞外两个人都有点发怔。

“你——小妖！你怎么在这儿！”久未谋面的庞非竖起眉毛，指着白筱筱的鼻子骂道。

白筱筱也明白过来。既然庞非在这里，洞口又有禁制，这里应该就是碧游元君口中的甘霖峰，是违规弟子禁闭的地方了。

她对庞非没有一点好印象，看见他倒霉，心里就舒服了，故意拂了拂衣袖，笑道：“正好碰见熟人，劳驾问一句，你知道去碧游院长的圆明峰是哪个方向么？”

庞非这人，之前白筱筱被他三番两次欺负的时候就知道，只会以力压人，耍心眼吵架拌嘴却是完全不行。一句话就被气得七窍生烟，颤抖着手指叫道：“下贱妖物！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被杖责三十，还罚到这种鬼地方禁闭！你有本事就等我出去，我们好好算一算账！”

“哦！”白筱筱听得大乐，也没计较他又口出恶言，眨了眨眼道，“怪不得书楼抄经的没看见有你。你安心在里面待着，我如今也是门宗弟子，等得及你出来。”

说罢不再搭理庞非的跳脚大骂，转身走向另外一边。刚走了几步，又生出促狭之心，索性施了腾云之术，踩着片薄薄的云驾迤迤然而去。

身后庞非的喝骂声登时就是一顿，似乎被谁掐住了脖子。

他并不知道白筱筱如今是什么境界，但既有云驾，那应该是……腾云境圆满，晋入真传了？

刚上山几个月的小妖转眼成了他的师姐，他却还有九个多月才能解除禁闭，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白筱筱驾云只是为了气人，走不多远就重新落下地来。

就算知道了这里是甘霖峰，但方向她还是没辨清，总得再找个人问问。

何况刚才一见庞非就想起来，荀溪应该也在这附近吧？

当日被庞非等人欺辱，要是荀溪听她的劝，等着碧游元君过来处理，也不至于被抓住把柄，罚禁闭一年。

但她也就不知要再挨上几个耳光。

以庞非那些人对她的恶意，像在林间小屋前一样，把她吊起来折磨，也不是不可能。

是荀溪出手保护了她，而她这段时间竟没来看过他一次，不免觉得有些惭愧。

虽然她这几个月一直就没闲下来过，不是上课练功，就是受伤，要么就是在上课练功或者受伤的路上。

但白筱筱这种人，总是习惯于发现自己做得不够好之处的。

因此她也急于看到荀溪，问问他过得如何，也告诉他陈青城的近况。

她沿着山路走下去，过不多久，便又见到了一处山洞。

怪不得甘霖峰会作为天问弟子的禁闭之地，这里的山洞是真的很多。

这个洞的洞口写的是“无念洞”。

白筱筱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却已不记得是不是荀溪禁闭之处，是以站在洞外叫了一声。

洞内还没人回应，一红一白两个鹤童儿却急匆匆地飞了来，落地化人形，满脸敌意地挡在她面前。

“喂，你这小竹妖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这是本门禁地，未经允可不得擅入！”白鹤是个瓜子脸的男童，挑着浅细的眉峰指着她叫道。

白筱筱差点笑出声来。

她是不是犯了天问山禁地的冲，这都擅入了几次了？

但还是立刻躬身施礼，道：“我是本门弟子，偶然误入甘霖峰，又不识道路，还请两位仙童指引一二。”

“若是本门弟子，你明知道是甘霖峰，还能误入？”白鹤瞪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显然是不信。

但旁边的红鹤女童拉了拉他，示意他看向白筱筱身上的水蓝色道袍。

“真是本门道服？”白鹤仍然不服气，但说话声已经低下去了，“什么时候咱们天问山也收妖精当弟子了？”

红鹤却目光亮闪闪地迎上来：“你是——白筱筱，白师姐？”看到白筱筱一边点头，一边向白鹤露出纳闷的神情，便嘻嘻笑了一声，“白迟之前一直在看守丹炉，山上近几个月的事全都不知，白师姐不要怪他。”

白筱筱本来就和白烟交好，一见这对红白鹤童，便晓得是此处值守，自然不会生气。听那红鹤女童声音清清甜甜的，忙和她笑着寒暄两句。

红鹤名叫红蕖，跟白迟都是三天前换班到甘霖峰的。似乎是上一任值守交接时没说清楚，他们两个也不知白筱筱竟在峰上。

白筱筱不由得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不过昏睡了半天，谁知上峰已经至少三天了。

这段时间……陈青城一直在替她疗伤？

他自己的伤还没好……

红蕖不知她在想什么，兀自扯着她衣袖问长问短，白迟忍不住瞪了她们一眼：“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怎么还聊上天了？”

“是啊，你们要聊，能不能找个僻静地方？”一个声音慢悠悠地接上来，语气含笑。几人一转头，见正是无念洞中之人。

白筱筱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不禁笑了一声。

“怎么今日这般巧！我在这山上也没有几个熟人，一古脑的都见到了！”

洞口禁制之后站着的人长身玉立，神态斯文，正是碧游元君门下真传弟子，宁羽。

“宁师兄，你怎么也在这儿？”白迟也是圆明峰白鹤，自然认得他，不免一惊。

宁羽为人正直，又跟随碧游元君日久，素来是稳妥的，怎么他也会犯门规吗？

“这就要托福这位白姑娘了。”宁羽淡淡笑道，目光在白筱筱身上道袍一瞬，随即道，“现在该叫白师妹了。当日多有误会，还请师妹见谅。”

说着已冲着白筱筱施了一礼。白迟和红蕖不知内情，互相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白筱筱也听不出他是故意讽刺，还是诚心道歉，忙还了个礼，只笑了笑，也不答话。

宁羽又道：“白师妹也是来这里加持修行的么？”

这话说得委婉，但本门弟子来甘霖峰能做什么，几个人都心知肚明。

白筱筱听他语气淡淡的，但一直有些不软不硬的筋骨，心想也难怪他对自己有所芥蒂，所以只当没察觉，含笑道：“不是。我送老师上来闭关，想顺便看望一下荀师兄，不想迷了路，正好碰见两位仙童。”

“老师？”宁羽眉梢跳了跳，“你已拜在陈院长门下了？”

白筱筱被陈青城引荐入门，这事宁羽后来也就知道了。但他马上就来甘霖峰禁闭，之后的一切却都不曾听闻。

白筱筱也不解释，只道：“算是吧。”跟着便转向两名鹤童，“请问荀溪师兄现在何处？我看过他之后即刻下峰。”

宁羽倒是盼着她赶紧离开，咳嗽一声，指了个方向道：“荀师弟在明心洞，你们过去吧，别在这里扰人修行。”说着转身走回洞内。

红蕖先笑着吐了下舌头，道：“快走，宁师兄在怪我们了！”

三人一路往明心洞过去，白迟还嘀咕了几句“宁师兄说得有理”“你不快下峰去，还在这里串门子”之类的话，却立刻被红蕖一翅膀拍在头上，只得闭了嘴。

白筱筱先前只当他们在洞中禁闭的，不知是怎样困苦的情形，如今看到庞非和宁羽，原来只是各居于一洞禁足修炼，已经放了一半的心。再到明心洞时，竟看见荀溪刚好坐在洞口，随手懒洋洋地弹着那道透明禁制，一派悠闲，就不禁笑出声来。

“你这也叫禁闭么？”

她快步走上前去。荀溪见是她来，也意外地跳起身，笑着招了招手。

白筱筱不等他发问，便将自己上峰的缘故说了一遍。荀溪眉头微皱，但马上又舒展开来，笑容一如刚见时那般温和纯净。

“老师闭关是好事，你不必担心。倒是你如今过了腾云境，该晋真传了，却没有导师指点，不免……”

“我凤初境考核没过呢！”白筱筱笑着答了一句，因有白迟红蕖在旁，也不好说陈青城真识的事，又道，“还替我操心，你到底是怎么着？还有三年，我看你这么悠闲，是找到我替你喂猫，就能安心下山了不成？”

喂猫，看大门，被公认为九曜峰弟子的两项重要功课。因为陈青城为人最是冷情，谁也想像不出他教导弟子的样子，再加上荀溪一百七十多年不曾突破，不免就有了这种传言。

但这话在白筱筱和荀溪这一对师兄妹之间提起，却只是个无害的笑话罢了。

荀溪含笑摇了摇头：“我要是晓得如何就能突破，哪会故意耗着？就是没个头绪，我才在此神游，看看灵犀能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他说得固然轻松，白筱筱却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这天问山上，她所关心的人，似乎都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

下了甘霖峰，又上圆明峰，白筱筱觉得，自己一定是入门弟子中最能到处乱逛的一个。

还好她如今会了腾云之术，不然以这两座山峰之间的距离，她走一天也未必走得到。

碧游元君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只淡淡说了一句：“五日才恢复，你这底子也太差了些。”

“五日？”白筱筱吃了一惊。这比她之前推测的三日还长了许多，想必陈青城在她身上下的功夫也要多得多。

“苏院长的拷问本心之阵，引发绝鸣剑未收敛的剑气激荡，北辰真人……陈院长以本命功法压制剑气，帮你理顺内息，方得无恙。”碧游元君简单向她解释两句，又道，“好端端的，非教你把剑收在体内，惹出这番祸来，原该由他解决。你也用不着又觉得欠他的。”

白筱筱确实正在内疚，想为了自己，陈青城又耗损修为，耽搁自身运功疗伤，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听碧游元君一句话就把锅给扣了回去，虽然心情不愉，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以前还道他两个是反目成仇的情侣，这时再看，情固然是有的，却是一家人的熟不拘礼为多。

素来担当重任的兄长颇受小妹信任，但偶尔事有差池，小妹心疼的同时，免不了要絮絮叨叨，说的全是兄长的不是。

说归说，该照顾他却还是要照顾他。

若不是碧游元君亲自到过甘霖峰，怎么会对白筱筱受伤的始末这般了解？

碧游院长，你这叫傲娇你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