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廊下,与宁立言挥手告别的乔雪,身子已经有些踉跄。之前喝下的土酒,开始发挥效力。
看着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呕吐,是煞风景的事。注重仪容的美女,也不会喜欢在人前丢丑。宁立言是个乖巧的人物,自然不会留下来做个讨厌鬼,只是简单与乔雪说了两句,便开了车向租界外驶去。
从大门走向小楼,乔雪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租界里大名鼎鼎的女福尔摩斯,露出了迷人的醉态。越是喝醉的人越喜欢逞强,即便是平素冷静理智的女侦探也不例外。
明明自己站不稳当,还不让女仆陪同,把人向旁边推搡。这名女仆前后照应着,又喊了家里另一名女仆过来帮忙,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搀扶到房间里。直到关上客厅门的刹那,乔雪的身体才停止了晃动,迷离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
电话正当其时地做响,乔雪脚步敏捷地走过去拿起话筒,身形异常矫健。先是听了两句。随后道:
“我没事,这点酒算不了什么他啊,人确实不错,不过还需要继续观察嗯,是这样这种大少爷确实容易没长性,所以需要留心观察这件事我有分寸,明白。”
放下话机的乔雪,伸了个懒腰,随后起身走向厨房。一名女仆问道:“小姐,您这么谨慎,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最近接了个案子,可能牵扯到日本人。那帮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小心无大错。你们最近也要小心。”
“知道了小姐。您这是?”
“我去煮一壶咖啡,今晚上怕是又要熬个通宵。”她说着话忍不住打个哈欠,摇头道:“这帮日本人,剥夺了我睡眠的权力,真是罪大恶极。”
乔雪那壶极浓的黑咖啡只喝了一杯,女仆便敲响了书房的房门,提醒她有电话过来。她快步跑出房间,拿起电话,几句交谈之后,脸色变得凝重。
等到放下话机,吩咐女仆道:“你们好好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今晚上不回来了。关好门窗,注意警戒。”
“怎么?”
“宁三少的住处被人放了火,听说还出了人命,我要过去看看。”
宁立言从英租界回到住处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停在家门附近的汽车,随后又看到站在门前的司机老丁以及杨敏的使唤丫头凝儿。
等宁立言一下车,两人立刻过来见礼。房东彼得罗夫伯爵则紧跟着走过来,向宁立言大声嚷嚷着:
“我们的合同还没到期,中途更改合同及可不是一个绅士应有的作为。宁先生,我觉得您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您的决定,以免让您的名声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您是知道的,一个绅士的名声和体面,远比他的性命要紧。”
宁立言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三个人:“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老丁少言寡语,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凝儿道:
“三少爷,您可别跟我们生气,这都是老夫人的意思。寿宴那天您一露面,老夫人的心就软了。在内宅哭了好几回,还把我们一通训。说是我们平日定是哪里得罪了三少,才把您气走,差点把我们都赶出去。老夫人有话,分家不分家的话今后谁也不许再提,一定要把三少爷接回家去住。今个要是不能把您接回去,我和丁大叔就都别想回家。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先回去一晚上再说。”
凝儿平素与宁立言混得熟,虽然喊他三少爷,实际并不把他当主人看,也并不怕他。说到这里,脸上无比委屈,一手指着肚子一手地指着夜空:“您看看,这都几点了?我和丁大叔从下午四点多就过来,没吃没喝的在这等您到现在。您就算不可怜老夫人,也得可怜可怜我们不是?行行好,怎么着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宁立言心里嘀咕了一句:精明的妇人。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非要拉自己回家。宁立德可是宁家的长子长房,是整个宁家的骄傲。如果他有个好歹,便是摘自己那位母亲的心头肉。
虽然自己和日本人有约定,宁家也拿了钱过来。可是一个私生子加败家子的信誉,又有谁会相信?
他们肯定在担心,自己不肯出力。到时候自己可以逃之夭夭,到外地去躲风头,宁立德却少不了进宪兵队。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即使日本人不至于要他的性命,也会让这位商业巨子掉几层皮。
为了保证自己的儿子不遇到危险,宁夫人就只能放下面子,求着自己先回去。这是大户人家惯用的笼络手段,这几日且拿好话哄着,保证自己不逃跑,等到了时候若是破不了案,自己也跑不掉。
若是遇到个实心眼的,说不定便要来个舍命报知己,替宁立德进宪兵队受刑,宁夫人的心愿便可实现。
对于这些心机,宁立言看得透彻,可是对于宁夫人安排的人选,却有些迟疑。他问凝儿道:“是谁让你来的?”
“还有谁,自然是老夫人了。家里的事您最清楚,别看老夫人岁数大了,能瞒过她的事不多。只不过知道装糊涂罢了。”
宁立言看看彼得罗夫,又看看凝儿,见她身边没有行李,问道:“我的东西呢?”
“细软我给您收拾了,全放在车里。其他粗笨的家具还有铺盖没必要,家里什么都有。再说我也不想白费那力气。”
聪明的丫头!宁立言心里对于凝儿的机灵很是认同,自己回家不是为了宁夫人,而是为了凝儿还有杨敏。宁夫人把凝儿打发来,实际是向自己暗示,杨敏来找自己的事,宁家一清二楚。如果自己还不肯去,下次说不定就把杨敏派来接自己。
他不在乎面子,但是杨敏得在乎,自己没得选择。自己在宁家不会长住,等到岩仓的事情解决完,自己就会回来。凝儿只带细软不搬大件,显然猜出自己的底线,也是给自己一个提醒:先应付过眼前再说。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你们这车也装不下什么,真想拉家具,也得明天再找。不过我房间里那些摆件得拿下来,那是人家陈小姐的东西,我不在这留神别丢了。”
宁立言当然不是怕丢。平时自己不在家,东西也放在那。
天津租房有租房的规矩,房东就住在楼下,若是少了东西,彼得罗夫的名誉就会彻底败坏。他带这些东西去宁家,是他给宁夫人的一个态度。
这些东西是陈梦寒送的,自己随身带着,还要摆在宁家,也就是暗示,自己将来会把陈梦寒带进来。
宋丽珠能够进宁家,是因为宁立德得到所有人的宠爱,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自己这个被诅咒的私生子,想带一个女明星进门肯定办不到。他们不准陈梦寒进门,自己就偏要这么着,大爷耍的就是这份混横。
有这个态度在这,等到宁立德的事情了结,自己想要搬走,宁夫人也就不会阻挠。
接着凝儿和老丁往下拿东西的机会,宁立言对彼得罗夫承诺着,自己只是到外面住几天,之后就会回来。既然租期已经约定了一年,自己就不会提前退租,随后又拿了几块大洋当作耽误老伯爵休息的补偿。
得到宁立言承诺的彼得罗夫,情绪也稳定下来,再三向宁立言叮嘱着,千万不要想要换房子。可着特三区,也不会找到比自己这里环境更好,租金更合适的房间。
汽车发动,老丁的汽车在前,宁立言的凯迪拉克在后,向着宁家驶去。于此时宁立言倒是很有些庆幸,乔雪把这辆车借给自己,借的真是时候。
宁家虽然有钱,但是没有门路搞到这样的好车。当日被所有人看不起的私生子,如今开着这样的汽车回来,大抵也可以算作衣锦还乡。
直到他来到宁家,才知道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应该感到庆幸的事,远不止借车这一遭。
宁夫人也没睡,杨敏与宋丽珠在左右伺候着。二少宁立功的太太在南京,家里就只有杨敏伺候。如今多了个宋丽珠,两人一左一右并驾齐驱的样子,让宁立言心里颇为杨敏不平。但是这件事里,宋丽珠又是无辜。
在宁家她站在哪又或者是做什么,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见面时,宋丽珠神色间的一丝歉疚,也是在向宁立言说明:这不是自己的本意。
宁立言当然知道,这件事幕后主使必然是宁立德,否则宁夫人也不会允许一个没名分的戏子和自己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敌体相待。就在他想着怎么找机会收拾宁立德的当口,凝儿却慌张着跑进来说道:“三爷,消防队把电话打过来了,您住的那房子走水了。”
宁夫人正和宁立言说话,听到这个消息眉头皱了皱,“这帮消防队的人也真是的,难道我堂堂宁家,会少他几个救火费?这点小事也要惊动我儿子,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赶明个我就给市长打电话,告他们一状。”
“老夫人息怒,如果单是火灾他们也就不报了,可是有了人命,不敢不支会一声。”
宁立言忙问道:“人命?这里还有人命?”
“是,听说是那个穷老俄被烧死在里面,消防队的人说,不像是走水,更像是放火,请您有空时过去看看现场,也好出个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