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的威风不如从前了。自打欧战开始,英国人就一天不如一天。本土都守不住,更别说租界。若是在前些年,租界里断没有这般好地方,就算英国人想要高乐,也只能去日租界。可是如今,英国人连自己人都管不住,就更别说咱们。管不住好啊,他越管不住,咱越能发财。若是他事事如意,咱们这帮人,就只剩喝西北风的份。这等好去处,也就轮不到咱们享受。”
陈有发身上裹着一件真丝睡袍,叼着翡翠烟嘴,靠在安乐椅上,眯缝着眼睛喷云吐雾,模样说不出的惬意。在他身后,一个青春靓丽的白俄女人,正举着水果盘子,等待陈友发的命令。
宁立言与钱大盛,也各自裹着同样款式睡袍,躺在安乐椅上,三人呈鼎足之势。在每人身后,都有一个白俄女人。
宁立言身后那个白俄女子年纪最轻,也最为动人。她手上没有水果盘,而是紧紧拉着宁立言的手,双手紧扣不忍分开。
钱大盛笑道:“是啊。这位妮娅小姐,沙俄的金枝玉叶,在这蓝扇子公寓里,也算得上魁首。中街分局那几个洋督察,惦记她不是一天半天了。还有特务处的那个爱尔兰人,也没少打她的主意。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落到三少的手里?看这恩爱模样,怕是非君不嫁?要是放前几年,中国人敢在英租界和洋人争女人?”
三人离开鸿福楼,直接来了蓝扇子公寓,把昨晚没做的事情完成,才继续了这场会谈。钱大盛话里所包含着明显的恐吓,陈友发则表现得很是不以为然。
“现在不是当年了。英国人算个嘛?这是男人找乐的地方,身份没用,全靠洋钱说话。谁的钱多,这帮洋婆子就得朝谁陪笑脸。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干涉人家自己选客人,咱又没强迫,有嘛害怕的?就算那个罗伊在这,也不用怕!他不过就是个督察长,在他上面还有工部局呢!到时候告他一状,也有他好受的!”
陈友发指着自己身后的女人道:“这个娘们也是我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那小子以为自己是英国人就了不起,照样被我砸了饭碗,乖乖滚蛋。这两年租界里破产的英国人越来越多。证明嘛?证明英国不行了。要我看,用不了几年,英租界就得落个德、俄租界一样德下场。往后的天津,多半是日本人的天下。到时候我在这开个窑子,专门弄一帮英国娘们伺候咱们,看他们还狂不狂!”
“陈老板这个办法不错,到时候我入一股!”钱大盛哈哈大笑着,安乐椅前后摇晃。身后的白俄女人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也陪着笑。
宁立言道:“陈师兄的想法不错,只不过以我对日本人的了解,这种生意恐怕轮不到咱们做,就被日本商人先抢去了。”
“到时候就得有请师弟出面,跟日本人交涉了。就连酒井隆都服你一头,有你出面,绝对谈的下来。”陈友发又捧了两句宁立言才切入正题。
“那是几年后的事,现在不急。咱且说说眼前。师弟这回荣任督察长,自然是好事。今个我请师弟过来,既是给你贺喜,也是跟你要个实话。你这份差事,到底想怎么个当法?”
钱大盛也学着宁立言的样子,拉起身后女子的手。只不过他没有软语温存的功夫,只把这女人的手当成核桃在盘。
宁立言含笑面对陈友发:“师兄,你这话说得我有点糊涂。天下间当差,自然都是升官发财这四个字。难不成英租界的差事与别处不同?”
陈友发哈哈一阵大笑,“我就说嘛,师弟能执掌半个天津卫的码头,必是个聪明人。可惜有人不相信,担心你是个一脑袋糨子的糊涂蛋。尤其今天你请我们吃饭,更让不少人担心,怕租界真来个包龙图。我这话是替那帮人问的,有你这话,他们就该放心了。没错!在哪当差,都是奔着升官发财。英国人本来就看不起咱,干得多好也没用。他们的国家又大不如前,给他们卖命,得不到好处,还不如替自己多打算一些。将来租界要是完蛋,这督察长身份任嘛用处没有,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多挣点钱防身。师弟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你看妮娅姑娘对你多上心?那小模样看着,十足一个新婚小媳妇。你是她第一个客人,她也是真看上你了,要不然接出去?你那别墅反正也空着,弄个白俄的公主当通房丫头也不错。一句话,多少钱我出!”
“师兄好意我心领了。男人逢场作戏无话可说,但要是真把人接出去,梦寒那里可不会答应。再说我刚到英租界,可不适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宁立言婉言谢绝。
“我跟师兄有话直说。我在租界当差,确实图个长远,也想干出番成绩来。这不是为英国人,是为我自己。吃江湖饭的,有这么张老虎皮防身,做事格外方便。我当一天督察长,便有一笔进项,这也是实打实的好处。我是个买卖人,做事将本求利。为谋这个差事我花了一大笔钱,若是不能在任上回本就被赶走,那不成了大傻冒?所以我今个请大家伙吃饭,是求大家给我条路走。免得差事没当两天半就被英国人扫地出门,我不能做亏本生意!”
他说这话,侧头看向钱大盛。“钱探长。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从督察长的位置上下来,心里多少有口怨气。换做是我,心里一样不舒坦。可是事已如此,就只能认清现实,别想其他。就算我不干,这活也轮不到你。你在租界当差年头多,英国人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他们若是让你复职,不等于承认自己错了?洋鬼子纵然今非昔比,也绝不会向中国下属服软!”
钱大盛看着宁立言,一语不发。只是拉着白俄女人得那只手微微用力,将那女人掐得变颜变色又不敢叫苦。
宁立言继续说着:“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可以把话说明白。这个位置既然我坐上来就不会让,在明面上我是上司你是下属,这个没有商量。钱财上,我可以让你得点便宜。你当督察长的时候和老师兄怎么分账,就还怎么分。在分钱上,我当你还是督察长。至于我自己可以吃点亏,比你的钱少也没关系。”
“三少客气了。谁该拿多少钱,有规矩管着。谁要是坏了规矩,别人也容不下他。”
钱大盛语气很是平静,“实不相瞒,就算英国人不赶我,特务处的差事我也不想干。这些年我挣得钱不少,本就该金盆洗手,安心当个富翁。只不过越是要退下来,就越是要表现得狠一点,否则就会被人当成肥猪,人人都想砍你一刀。我最近的行事,就是为了警告那帮人少惹我,若是让三少误会,我就合该赔礼道歉。”
陈友发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赔礼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今后这租界里的烟土买卖,就是咱们三家联手。上海的黄金荣他们,可以搞一个三金公司发财,我们为什么不能搞?”
钱大盛点头道:“没错!他们是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说不定将来咱们就是天津的三大亨!”
陈友发面上带笑,看着宁立言:“师弟。黄金荣他们三个既是伙伴,又是金兰兄弟。我看我们不如也学他们,拜个把子!”
宁立言把手从妮娅手里抽出来,指了指墙上的西洋天体美女壁画。“有这玩意的地方,能摆三义码么?关老爷脾气大,怠慢不得。改日换个地方再说。今后咱们三家合作运土,我挣脚钱,师兄赚你的差价,钱探长继续挣他原来的分红。不过眼下,咱们是不是得避避风头,若是顶着来,其他人便当我说话没有力量,全都不肯听我的,这租界非乱套不可。”
陈友发一笑,“师弟,这你就想错了。要是真按你那么想,租界里没有私人烟土可买,才真要乱套。你也不想想,租界里吃烟的人有多少?我们就不说中国人了,便是英国佬,也大多离不开鸦片。光指望公烟馆那点烟土,连零头都不够。那么多大烟鬼发作起来,便是英国大兵出动都镇不住场面。若是我们不贩烟,英国人才要抓瞎。不过既然咱们三家做生意,我自然希望老弟你的官运亨通。该让你立功的事,也不会耽误。明天工部局那边就会开始发表讲话,要求英租界内严肃禁烟令,打击烟土。他们越打击,我们就越发财。至于你的功劳,到时候自然就有了。”
钱大盛道:“租界里的烟贩子几百人,真正有货的不多,大部分从我们手里拿货做二道贩子。这帮人就是咱养的猪,平时让他们赚点跑腿钱,让他们高兴高兴。到了英国人要人头的时候,就拿他们顶账!这事交给我,保证让你有面子。”
“立言的干爹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我们帮你放。”陈友发道:“不过说实话,抓烟贩子不算什么本事。每年租界都要抓一批人来判处绞刑,你抓几十个烟贩子,英国人也记不住你的名字。要干,就得干点大事!”
“大事?多大的事?”
“走私军用药品的走私犯!”陈友发面露狰狞。“英国人信奉绝对中立,任何破坏他们中立的行为,都是大敌。贩卖军用药品给抗日武装,这是掉脑袋的罪过!若是立言破了这样的大案,在特务处一准扬名!”
“租界里还有吃这碗饭的?”
“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点线索。立言手下那个华子杰,他家里便是做药品生意的。那小子和他未婚妻,是咱们的对头。可是家里又有点势力,咱们不好动他。这回来个一举两得,你既立功又能除了这个祸害,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