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清茶阁醉酒时,小姑娘一直嚷嚷着要回家。
鼻涕和泪蹭在他的衣服上,整个人闷在自己的怀里,小声呜咽着。
袁琛也未在意衣裳被她弄脏,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了好了,别哭了。”
“爹爹,”下巴抵在他的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竟有些楚楚可怜,“我不想在万木堂了,我想回我们的小屋子。”
“……”袁琛喉咙一紧,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将他看成是程旭,一直嚷嚷着要回家。
诬陷用迷魂散陷害温忻钰一事,真真正正地伤到她了。
他目光柔和,轻声地应了句,“好。”
哭得不行的小姑娘此时终于露出笑来,“你看我是真出幻觉了,竟把你认成了我爹。”
“没办法,你身上的味道同我爹的实在太像了,袁琛,谢谢你。”
……
袁琛想到那夜,小姑娘眼里本是欢喜却一瞬回到现实的那番失落,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沉默良久,最终只道一句,“明日大婚,程郁青如今忙得不可开交,我去帮帮她。”
小屋几盏微弱的烛灯,就着昏暗的烛光,郁青正一一对着明日的来宾名单。
请柬他们早已发了出去,明日估计所有乡亲们都会来。可酒水、桌椅还尚有欠缺,待会还需再让荣娘去打声招呼添补添补。
袁琛拿着几盏刚点的蜡烛走了过来,顿时屋内明亮了许多,她转过头见是他,漫不经心地道,“来啦。”
“嗯。”
“你再对对可还有遗漏的?”她将名单交给他,随即拿出另一个册子来对账。
看着她满身疲惫,袁琛想着赶紧帮忙分担完她的事,接过那些书簿,“好。”
一柱香燃尽,香气袅袅整间屋子,十分安神也更是让人疲惫。
“姑娘,姑娘……”
不远处便听见了别人唤她,她看向袁琛,解释道,“兴许是荣娘来了。”
见他起身直往屏风后处躲,她摆摆手,笑道,“没事,你都帮我几日了,她也不会介意的。”
袁琛依言坐下后,荣娘便踏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玉盘,道,“姑娘,我将嫁衣改好了,你再试试。”
见到袁琛在旁边,荣娘顿时拘谨许多,礼貌地为他行了一礼,“袁公子。”
郁青摆摆手,“没事,他是来同我对来宾簿的。”
原是如此,荣娘将喜服放在桌上,道,“姑娘,我特意将前面裙长改短了些,走的时候也不会踩到裙边,这次便放心好了。”
手轻轻抚摸着喜服上的花纹,她眉角弯起,道,“辛苦你了荣娘。”
“哎呀,我可不辛苦,你才辛苦。”她拍了拍郁青的肩膀,指着郁青的脸有些心疼道,“今日可得睡好些,不然明日的粉都遮不住这气色。”
愣了一愣,随即轻声地应了声“好。”
荣娘一说,袁琛便侧头看着她,这几日为了婚事忙得昼夜颠倒,只睡了几个时辰。如今气色欠佳,眼底也有点青色。
他皱眉,心疼得紧。
荣娘瞥了眼袁琛,在视线交汇之际飞快收回目光,对着郁青笑道,“那姑娘,袁公子,我先走了?”
郁青微微向她鞠礼,送别道,“荣娘慢走。”
待荣娘关门离开后,袁琛才将目光落在喜服处,轻声喃喃,“这喜服,倒是很特别。”
虽小声,但郁青耳中也听了进去。
她拿起喜服就往屏风走,只道,“那我穿穿看,你给点意见。”
怔了怔,还未来得及说好,郁青便已经进了进去。
她也不知道为何,拿到喜服的第一想法便是想穿给袁琛看。所以还未等到他的回答,她便径直往屏风内走去,生怕自己再迟一秒他就会后悔。
细心地系好每一个衣结,走出屏风之前还特意整了整衣领,为衬上这艳丽的嫁衣,她还拿起唇脂轻轻抿了抿,显得面色更红润些。
小心翼翼地走出屏风,试探性看了袁琛一眼,问,“袁琛,我好不好看?”
顿了一顿,袁琛只勾唇道,“一点都不好看,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程郁青瞪了他一眼,“有你这说话的吗?”
“小姑娘,你问我是征求我意见还是想听我夸你啊?”他环抱着胸,睨着眼看她。
小姑娘哼了一声,“自然是想听你真心实意地觉得我好看。”
“切。”
嘴里不屑,心里却暗暗地夸赞她好看。
实在是从未见过她这番模样,喜服衬得她洁白如雪,身形婀娜,可谓是真正的少女。
一瞬觉得,自己一直当小姑娘的程郁青忽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想到这,袁琛不禁红了耳根。
他慌乱瞥下眸,“明日就是大婚了,可有你累的,早些歇息吧。”
“不用。”程郁青摆摆手,又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袁琛道,“明日啊你也不用紧张,荣娘在你旁边会帮衬你的,放心吧。”
郁青摇头,小声狡辩道,“我不紧张。”
虽是第一次结婚,可她从头到尾都见不到温忻钰,又怎么会紧张?
可不紧张,又为何会冒冷汗呢?
袁琛看出她今日一直心不在焉,来宾簿核对了两三遍都少漏一些人,实在是反常得很。
一开始是以为她是兴奋,结果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而头上也冒着冷汗。
明显是在害怕。
一语道出她的心思,袁琛睨了她一眼,调侃她道,“你不紧张你还手心发凉?”
她搓了搓手,“天气凉了而已。”
“那你怎么还出汗?”
“……”虽然即将要被揭穿,但仍最后一点倔强,“你这不是找茬么?”
袁琛直盯盯地看着她,语气平静,“你在害怕。”
一语戳中,程郁青擦了擦头上的细珠,忽而有些伤感,“我怕啊,我怕我之后又该怎么对大人,我怕我在万木堂又该如何自处……”
她的确害怕极了,实在是害怕极了。以后面对一个人的万木堂,她又怎么办?
做好了所有情况的心理准备,可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仍是会紧张,会恐惧。
袁琛想到刚才温忻钰说的残魄,喉咙更是一紧,只觉无脸面对郁青,开口时还带着结巴,“你,你早些休息吧。”
“事儿还没做完呢,”程郁青小声嘟囔,随即埋头继续对着册子,“桌子少了三张,凳子少了二十把,还有酒……这些可都要今日添好的。”
袁琛皱眉,她是忙到连自己是清茶阁老板都忘了么?桌子、凳子、以及食材他清茶阁都有,又怎要她担心这个?
他冷沉着脸,对她忽视他这人有些不满,“我都会让王小二安排好的,你一新娘子不用操心这些。”
程郁青忽而舒开眉角,近几日若没有袁琛和荣娘的帮忙,恐怕她现在是完不成这些。
心中满怀感激,她笑了笑,对他说了声,“谢谢。”
又是皱眉,袁琛更是不满,“你我之间何必谈谢?就当你之前经常来清茶阁帮忙的回报罢。”
可是郁青心中也是明白,明明清茶阁最近几日也忙得不可开交,他还像个没事人般日日来这帮忙,显然是特意为了她。
她最终勾唇一笑,自己都未察觉出眼角的那滴泪。
“好,那就相抵两清。”
早晨庚时便听见爆竹声响,早起荣娘为自己化好妆之后,便等待着喜轿来接她走。
喜轿要从万木堂出发往青岩山上绕一圈再回,所以要早些出发。
可等了一刻钟,都未等到荣娘再回来。
“荣娘?荣娘?”终是等不住了,郁青掀开盖头便往外走。
谁知聂清颜推开门,低着眸淡淡道,“荣娘早在正厅里伺候温忻钰了。”
见到她,郁青有些吃惊地退后几步,“师姐,你怎么来了?”
聂清颜皱眉,“我便不能来了?”
“不是……”郁青摇了摇头,只是她一直在躲自己,心中以为她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
郁青上前走一步,有些兴奋地抓住她的手,“师姐,你终于肯见我了,那次事情真的不是……”
“好了,”还没等自己解释完,她便松开郁青的手打断道,“今日大喜之日,不必再说这些。”
她已经要嫁给温忻钰,说这些也没有必要了……
程郁青手垂落在两旁,满眼失落道,“师姐,我知晓你怨我,可是此事……”
“不怨。”
她一愣。
聂清颜抬起头,“你是我的妹妹,若做错了事,我身为师姐该是叫你走回正确的路,而不是一错再错。”
脑中忽然想起之前自己也这么问过聂清颜,问她如果惹她生气,她会不会恨自己?
那时的她道,“怎么可能?你再怎么样我都不会恨你。”
“你做错事情的时候我不应该恨你,而是应该教你何为对错,教你迷途知返,这才是我该做的。”
……
本想着聂清颜当时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却是真正地做到了这些。
眼泪一时控制不住,郁青低下头来,不停地道歉,“师姐,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到底师姐是心中经过了多少次的纠结和为难,才想着同她和好啊……
这种情况任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会难受,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任谁都会和自己的闺蜜决裂,跟爱人分手。
可是,聂清颜却是原谅了她。
有一刻她是认为聂清颜是相信她的,可当她听到聂清颜说,“没事,只要你好好照顾好忻钰,便是迷途知返。”
哭声一顿,程郁青这才明白聂清颜还是没有相信她。
心中的希望终是被泼了盆冷水,她用袖子擦干眼泪,垂下眸淡淡回道,“好。”
“别哭了别哭了,”聂清颜上前为她擦去眼泪,眼里含笑,“再哭妆可花了。”
随之,聂清颜拿起眉笔小心翼翼为她画眉,认真地盯着她的脸,忽而感慨道,“我们小姑娘,也要成为人妻了。”
眸光微闪,郁青也随之笑道,“总有一日,你也会成为你爱人的妻子的,唯一的妻子。”
她一顿,有些吃惊地看着程郁青。前一句倒是没什么问题,后一句却添的莫名其妙。
唯一的妻子?
古老风俗不都是三妻四妾的?郁青又怎会有一夫一妻的想法?
程郁青勾唇一笑,“我知晓,师姐求的便是这个,所以才不愿自己做大,让我做妾。”
“……”聂清颜愣了愣,回想当初,郁青的想法也有些让她不可思议的,当时没多想,可如今……
她倒是有些怀疑,是否也是穿书之人了。
对上聂清颜鄙夷的眼神,程郁青只是笑了笑,扯开话题道,“师姐,什么时候走?”
又是愣了半晌,聂清颜皱眉,总觉得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程郁青看穿似的,或许整个人都被她看穿得彻底……
见她越发怀疑的眼神,郁青知晓自己躲不住一问,便解释道,“我瞧见了江浊拿着你的箱子,箱子未合好,我看到了里面的衣服是你的。”
闻之,聂清颜才轻舒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多想,郁青猜得出来,定是看出来了不是?
程郁青忽而喉咙一哽,想到聂清颜去京城了之后再也不回来,她们二人这次相见后也再也不会再见面,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她抬起头,认真地问着聂清颜,“那你会回来么?”
“不会了,”停顿些许,又补充道,“再也不会了。”
程郁青低下了头,默不作声。这次之后,便再也不会相见了。
她们二人,也再也不会相见了。
女主跟随男主去京城,书中自是往京城走向发展,而她程郁青,也终是不会被剧情控制的炮灰了。
她忽而拉住聂清颜的手,“师姐,请多保重身体。”
还未等聂清颜回应,便听门外荣娘在催,“姑娘,好没好呀?要入喜轿啦。”
愣了一愣,这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不是该叙旧的时候,便慌忙站起身来,道,“马上马上。”
“来啦!”
聂清颜帮她盖好盖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既然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么,我便做你的喜娘,亲自看你出嫁。
穿成女炮灰后只想干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