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临近大燕与朝云两国交界,因昔日里常有商队往来,本也还称得上繁华,怎奈何近两年来,天灾人祸接连而至,又有妖言频出,才落得个荒凉境地。
日出扶桑,天际淡淡的霞光散尽一夜黑云,原该是蓬勃之色的街道两旁,却鲜有烟火之气。
平安被迫从客栈辗转至城主府邸,随后便被安排了处单独的院子歇息。
城主府位于禹城西面,恰与城中曾经最为喧闹的集市遥遥相望,但宅屋周遭倒是清幽,附近无甚人家,仅有一户官第与之相邻。
平安所处的院落更是僻静,许是沈重黎提前打了招呼,几乎不见人往来,也听不到什么人言。
她在屋内闲坐了一阵,又走到妆台窗前,一面把玩着珠簪玉坠,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守在院门外的两个神武骑护卫,倒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奇异的香气,一会儿工夫便弥盈满室,徒惹得人心神不宁。
正当她放下手中的玩意儿,只见一抹熟悉的黑影忽地掠窗而入,伴着刺耳的嚷嚷,飞到她跟前:“姑娘,我回来了!”
平安险些被它这一声叫喊吓岔了气,忙先探了探窗外,见没什么惊动才神色一松,低声询问:“可有打听到什么?”
“姑娘果然料事如神,昨夜这城中真闹了妖。”
她哪有这等本事,不过是先前偷听了城主姜昆与沈重黎的谈话罢了。
虽模模糊糊只有几句,并不真切,但从其焦急的语气就能料想应该发生了什么。
“是何妖?”
“不知。”边说着,四足玄乌寻了个椸枷落了脚,“只听外面的人都在谈论,说是昨夜里有人见着只怪鸟在天上盘旋,那鸟生得巨大,长了九个脑袋,个个都还生着与人无异的面皮,发出的啼叫似女人的悲泣声般,好不吓人。”
“九首人面?”平安闻言蹙了蹙娥眉。
她曽于通天阁的古籍上看到过一些记载,相传上古时期有一种凶兽,名唤鬼面,形似凤凰而生十首,喜食人魂,每及它吃掉一个魂魄,便会在短时间内将一个脑袋幻化成那枉死者生前样貌,是以常常十首十面,所到之地也定是哀鸿遍野尸骨成堆。
不过自千年前神魔一战后,如这类凶兽基本都被镇压,不会再出现于人间才对。
她到底是未亲眼所见,不敢轻易下定论,转而又问:其他呢?”
“尽如姑娘所料,确实不止一个妖,听闻真有人在城外见着了个状若狐狸,背生双翼,浑身赤红,行疾如风的怪物,应当就是獙狐。”
说罢,它似有些不屑的又道:“我就说这禹城怎么光打雷不下雨,原来是那群自私的妖怪在捣鬼。”
獙狐不喜水,会在所待之处做法避雨,所以常常引来旱灾,可禹城的怪异天象,倒非全因它们。
听它满是鄙夷的语气,平安不禁被逗乐,生出几分调侃的心思,“你们乃同族,难道不是半斤八两?”
闻说她这话,小家伙颇不服气地辩解:“我都说了我不是妖,我可是上古神兽火烈金乌的后代。”
平安瞧它除了多长了两个爪子外,同普通乌鸦半点无异,却不知道是哪儿与神兽沾了关系,但也懒得和它为此争执,回归正题道:“我交代你办的事可做了?”
“姑娘放心,我按照你吩咐的把这四周都一一探查过了,并没有遇到什么法阵,看来是那杀神大意了,以为一个小小的禁步术就能困住姑娘你,也不想姑娘是什么人物,那可是咱们不姜山上……”
这房间里的禁步术的确困不住她,可想解开也须得费些功夫,见它吹嘘得越发没谱,平安一时哭笑不得,赶紧将其打断:“好了好了,讲正事。”
玄乌收敛住,老老实实的继续汇报:“刚才我守在府外,看到那杀神出了门,身边倒是带了不少人,就是没有姑娘你说的什么圣女。”
难道此行新圣女并未随同?
平安疑上眉梢,神武骑统领离殿本就罕见,若不是为了护送圣女,那便是授了别的什么意,另有目的。
侍神殿表面神圣高洁,其实早已败絮其中,殿里的几位长老私底下互补对付,各有所图,明争暗斗了许多年。
也不知这次沈重黎是授了其中谁的命。
她原是想趁禹城妖祸起,沈重黎为护新圣女自顾不暇时寻个脱身良机,如今看来恐还得另寻他法。
她想得入神,一旁的玄乌却是心急如焚,“姑娘,你还在犹豫什么,那杀神都出门了,我们何不现在逃走?”
走?岂有那么容易。
以她对沈重黎的了解,只怕“大意”是假,故意露出破绽试探她才是真。
平安一哂,叹气道:“走不了。”
“怎地走不了?”想到迟则生变,小家伙已经展翅飞了起来,催促道,“我先去引开外面那两个看门的,姑娘你再趁机逃出去,我们出了府汇合。”
它部署着完美的计划,可谁料话音刚落,房门就被豁然推开,同时还伴着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走去哪儿?”
光闻其声,正于半空中扑腾的小家伙已然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上平安,“咻”的一下便先逃出了窗户。
“看来平安姑娘是觉着一个人烦闷了,想出去走走?”沈重黎依旧一身银白盔甲,带着怵人的杀伐之气,徐徐朝她走近。
听到他别具深意的问话,平安多少是有些心虚的,不知道他何时折的返,又在她门外站了多久,将她与四脚乌鸦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奈何对方神情淡淡,叫人揣摩不出真实想法,她只得更加谨慎些,垂下眉眼,作柔顺貌,“劳大人挂怀,一个人倒也清静,我并不觉得烦闷。”
“原来姑娘喜欢清静。”沈重黎似笑非笑,“原是我思虑不周了,委实不该把那聒噪的小妖放出来,倒扰了你的清静。”
一番话下来,威胁的意味深重。
平安听得心头一颤,慌乱不已,生怕他真把玄乌又关了回去,急急道:“乌鸦就是会话多些,还请大人多担待。”
看到她紧张的模样,沈重黎沉默了一瞬,良久才又开口:“不过是只小妖,竟能让你如此上心。”
“毕竟跟了我许久,总会有些感情。”
不料对方听了她这话,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你倒是对谁都能生出感情。”
平安讪讪,哪敢反驳,唯恐又说错什么引他不快。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被鱼肉的总不好往人家刀口上撞。
哪知见她不说话,对方仍旧还是不快,冷冷道:“烦请姑娘先去换身衣裳。”
她身上还穿着霍云希的外衫,昨日沾上的山匪的血污犹在,可谓狼狈得紧,倒也确实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