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善随人来到卫峥之所,他正查看各地案宗。
凡各州之大事,必要交于大理寺二次审阅,如此审判结果才能生效。
“寺丞。”
杨善微微欠身行礼,开口说了一句。
卫峥好似未闻,依旧看着手中的案宗,并未有搭理他的意思。
无奈,杨善也只能等着。
待他把案宗审阅完毕,这才抬起了头:
“昨日之事,你做的可不漂亮。”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杨善闻之,却心神大震。
昨日之事?
昨日何事?
“我不知寺丞所言何事,还请点拨一二。”
“莫不是昨日那一壶杏花酒,将你喝得失了神智?”
卫峥说完,杨善顿感可怕。
他本以为,昨日小报之事天衣无缝,没成想,卫峥竟然了解的如此清楚,连他与李馋吃的酒都瞒他不过。
“既然寺丞都已知晓,我承认也就是了。”
杨善唯有坦然,他明知,若再死不承认,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我知晓是我知晓,但此事,决不能承认是你所为。”
卫峥接着解释,杨善这才知晓,昨日之事,可不仅仅只是他与李馋的功劳。
原来,当他与李馋言罢,李馋就将此事告知卫峥,得其首肯,才答应相助。
杨善不敢信,没成想,卫峥还有这份心?
“若是如此,为何寺丞整理案宗之时,不直接将戴昌邑所为之事写上?”
他不解,实在想不明白。
案宗上隐瞒,却又在背地里支持那般动作,这是为何?
不如当时直接铁笔如钩,将戴昌邑之事一五一十写上,不才是痛快,何须如此麻烦。
“案宗,那是给上边看的。”
卫峥如此说,话中有无奈,杨善也不再多问。
朝堂之上,本就复杂,不是杨善能够理解。
那可才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再加戴昌邑为后唐国公,一品官职,牵扯定然巨大。
“那寺丞找我来,是所为何事?”
杨善问,他摸不清楚卫峥的目的。
“有人要见你。”
卫峥言罢,已经起身,带着他朝大理寺深处走去。
来到一处飞檐屋前,卫峥站定,示意杨善进去。
接着,他就要转身离开,并没有陪同的打算,临行前,还不忘转身吩咐:
“记住,昨日所为之事,决不能承认。”
说的郑重。
杨善一头雾水,到底所为何事,竟如此神秘。
待他推门进,只见其中一尘不染,装潢十分简单,以原木色为主,隐隐的还能闻到细微的熏香味。
安静,唯有安静。
进门之后,仿佛整片空间都凝固了一般,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进来吧。”
忽的从里面传来声音,这才算将这凝固的空间打破,杨善也能够畅快的呼吸了几口。
房间并不是很大,走了几步,就看到有人正坐于长案前。
中年模样,身着宽大官袍,面容消瘦,几缕稀疏的胡子挂在嘴边。
手中还捧着书卷,为其平添了几分书生气。
他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书,仿佛老僧入定般。
若当真把他当成书生,那可是大错特错。
“韩寺丞。”
杨善行了一礼,轻声开口,害怕打破这般宁静。
这人,正是大理寺卿,韩生宣。
韩生宣也是如卫峥般,并未开口,依旧看着手中的书。
不知这是不是这些大人物的通病。
卫峥还好些,他看的是案宗,不多时便可以看完。
但韩生宣手中的书,杨善估摸着少说也有几百页,这要是等他看完,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寂寥无声,唯有斑斑驳驳的阳光透过不大的窗户射进屋内,偶有一阵风吹过,竟还摇曳了起来。
韩生宣不言,杨善自然也不语,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猛地看到,那案桌上,竟然有张熟悉的草纸。
仔细看,还能依稀看到其中的内容。
杨善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昨日编写的戴昌邑之罪过。
这事情,怎么都捅到了韩阎王这里?
忽然间,他又想起方才卫峥交代的话:
这件事,别管谁问,都不要承认。
难不成这其中的谁,指的就是韩生宣?
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卫峥,怕不是有二心。
却也不对劲,就他只是寺丞,上边还有少卿,怎么着也不能直接一步到位。
那是为何?
杨善绞尽脑汁,依旧不得解。
这些人,个个都是心思深沉之辈,他们所想,不是杨善能够揣度。
等了许久,杨善一直等韩生宣问话,他都已经打算好了,来一个死不承认。
不过,一直到日头偏西,腿都已经麻木,韩生宣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感情是上这罚站来了?
杨善心中难受,这等待审判的过程,最为磨人。
这次磨的还尤其旧。
要杀要剐,就不能来个痛快?
眼看着,就要到下班的时间,破天荒的,他竟然生出了今天可能要加班的念头。
终于,韩生宣动了。
他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还伸了伸懒腰。
接着就往外走,与杨善擦肩而过时,才悠悠的说了一句:
“那里有陛下给你的赏银。”
说完,他指了指边上的布袋后,推门而去,只留杨善一人于屋中。
一边走,韩生宣又言:
“桌上那草纸你收好。”
声音略飘渺,从门进入屋内,震荡在杨善耳边。
就说这些?
至于等这么久?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还想着,会受到什么非人的审判,没想到竟然之等来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此时,大理寺鼓声响起,正是下班的时间。
这韩生宣,还真是准时,到点就下班,丝毫不耽搁。
虽然有些失望,但结果终究是好的。
赏银自然不能放过,杨善打开布袋,入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官银都有固定重量,杨善点了点,正好两千两整。
还真是发了一笔横财。
置办房产的钱,总算是有着落了。
后唐的十六两为一斤,两千两,也就是一百二十五斤。
这重量,对已经是皮骨后境的杨善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背起布袋,就往永明坊走,无事愁心,一步三跳,嘴里还哼着小调,当真是一个欢快。
他如此,自然吸引不少行人目光,终也是莞尔一笑,想来是得了什么好事。
想起把这两千两赏银甩到潘金凤面前时的得意。
也可去平安里尝尝败火茶的滋味。
杨善心中的欢快,又增加了几分。
终究不过是一俗人,钱可是个好东西。
银子可解百般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