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背了。劳烦谢公子你抱我。”扶萱看着身前的白衣郎君的背突地说道,又补充:“你我既是有婚约,算不得失礼罢。”
当初他第一次抱她,说的便是这话,用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
扶萱此番原样还给了他,堵他的,也堵旁人的嘴。
谢湛暗叹一声:果然睚眦必报,又极会审时度势。她知他现下已然答应她第一个要求,骑虎难下,即使她再度为难,他也不会拒绝。
终是顺应她的要求,起身转向她。
谢湛似笑非笑地看扶萱,黑眸仿若能看穿一切,眼神晦暗幽凉,带着天生的矜贵和威严。这般看人,稍微没那么坚强的人,都要被他的冷漠刺痛。
迎着好整以暇的谢湛直视,扶萱心口微颤,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可当着众人的面,话已经出口,她也没有逃避的打算。
几息后,见他不动作,她状作无畏地抬起来双臂,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勾上了谢湛的脖子。
还是熟悉的雪松冷香。
还是熟悉的水仙馨香。
相触之时,两人俱是缩了缩瞳孔。
夏日衣衫本也轻薄,谢湛还生地挺拔高大,扶萱需得踮脚搂他,这一搂,她身前力道便全数朝谢湛压了过去,该贴的、不该贴的地方,全数紧密结合。
看着扶萱耳尖渐渐变红,谢湛唇角微勾。
呵,还当她不惧。
原只是个纸老虎。
此番亲密的搂抱动作看地几大世家贵人们皆是呼吸窒住,引得几个未出嫁的女郎羞到面红耳赤。
眼见如此,背后人开始窃窃私语。
“扶家女郎怎这般大胆?”
“先前就听闻行事放荡,这……”
“你看女郎多主动,八成也是被谢六郎迷地七荤八素才如此。”
“我看未必,谢六郎不是也顺着她了?何曾见过谢六郎这般失礼?”
“那她也是女郎,理应淑然矜持,哪有这般行事的……”
扶萱对旁人故意讲给她听的话充耳不闻,目光落在身前人白皙脖颈中高凸的喉结上,执着地攀着谢湛。
难得今日他受了她胁迫,不借机放肆些,刺激一番那些常讽她刺她的人,更待何时?
无论他们如何不服,如何嫉妒,皆改变不了,谢湛是她的未婚夫君的事实。
听得谢夫人压着怒意喊了句“六郎”,接下来的话扶萱并不愿听,她顺势抬脸,状作无意地立时接过谢夫人的话,笑着问谢湛:“六郎,不走么?”
一句娇噌般的问话再次激起人群一阵吸气声。
谢湛垂眸,看地清晰明了,扶萱眼中有得逞,更有嘲讽,明亮的眸中尽是淬入寒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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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中途,扶萱从谢湛怀中抬起小脸,看了看这与她有婚约的男郎,谢家的未来家主。
她大概也猜得到,谢家接下这门亲事的缘由。
谢家瞧不起扶家,却不敢瞧不起看得起扶家的皇家。
君臣有别,嘉阳长公主和穆安帝做媒,谢家再是鼎鼎世家,也是臣下。是皇家逼迫也好,诱惑也好,谢家既然愿意接下来赐婚,便说明,谢家不是有所惧,便是有所图。
惧,自然是惧皇权。可图,又图什么呢?
是图扶家势头强劲,未来必在大梁政权中有一席之地?还是图,与扶家联姻,获得穆安帝下一步更多的事物?
扶萱摸不清,但至少能肯定,这门亲事,带来的利益是双方的。
她扶萱以伯父的关爱得了谢家照拂,同样的,谢家也能得到他们想要的利益。
本是个双赢的事,为何,谢家要打起,先让她入门,而后再扫她出门的主意?
扶萱不明。
她扶萱倒不是不能接受和离这件事,可风光大嫁,与和离再嫁,价值不同,不是么?尤其是对女郎而言,影响更为明显。
若是一开始,这场结亲便是奔着分崩离析的目的去,那他们谢家把她当做了什么?他谢湛把她当什么?
一场戏中,台中间卖力表演,逗人笑的猴?
眼前的谢湛知晓、在参与、甚至在主导这场戏,扶萱看他的眼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的目光冷且直,却在想起父亲让她谋定而后动的叮嘱后,眨了眨眼,情绪被尽数掩去。
察觉到她的注视,谢湛微垂首,看着扶萱,眼神在问:为何看他?
扶萱将他搂地更紧了一些,小脸埋入他的脖颈,呼吸打在他的喉结上,娇滴滴地回他:“谢公子,你长的真好看。”可惜是个眼瞎心盲的。
初夏的暖风轻吹,处处是蓬勃生机的绿意。院中大树叶响簌簌,偶有飞花从桃杏树上飘落,随风荡漾,而后落在脚边。
有男郎清谈之声,有女郎言笑之声,有假山亭石下的溪流小瀑之声……
谢湛抱着扶萱,听她突然暧昧地夸他,他身形一僵,背脊绷实。
他渊海般深沉的眸子紧紧看着怀中人,审度着她话中的真假,也审度着她为何突然这般说话。
扶萱往他脖颈里埋地紧,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入目的,只有微微勾起的,似樱桃那般,艳红的丹唇。
谢湛滚了滚喉结,心中一丝异样的慌乱。
扶萱这种人,与他素常见过的贵女相距甚远。甚至,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类型,琢磨不定,性情乖张,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就如现下,她虽在夸他,他却辨不出真假。
罕见的,谢湛生出些许惧怕,怕的,是自个沉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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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府邸。
自打从刘府回来,王芷怡就独自闷在闺房中,失魂落魄地枯坐了两个时辰。
她怎么也忘不了今日在刘府中,谢湛垂首勾着唇,看着搂住他脖颈的扶萱,而后横抱着她远去的场景。
已然是第三次见到如此锥心刺骨的画面了——
玉容园的雅集,他从她身后拥她入怀;秦淮河的草堤上,他看着她的背影一目不错;今日,则是当众搂抱而后亲密离去。
在她看来,因那个特立独行的扶家女郎,谢六郎已变地与先前模样大不相同,她还如何说服自己,无论无何,他也不过是暂时逢场作戏?
自她知晓情事起,如同建康城内众多女郎怀揣着的那样,谢六郎便是她的梦想。
谢六郎是那般的芝兰玉树,清雅出尘,俨然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婿模样。
没人知道,为了偶尔能在他面前,为吸引他的关注,与旁人对上一句好诗,她私下研读背诵了多少本各类题材的诗集。
她更努力地学习诗词书画,更用心地学习操持中馈、管理家产,这些,皆是为了能配得上他,缩小与他的差距,增加与他共有的乐趣。
更没人知道,那日得了往后许会嫁于谢湛的消息,她整整一晚没有阖眼,满脑子皆憧憬着谢六郎与她穿上喜服的模样。
而后那日,听得圣上赐婚谢湛与扶家女,她白日若无其事地同好友、同家人攀谈,夜里独自一人时,又是多么伤心欲绝。
王芷怡满心酸涩,茫茫然地兀自伤怀着,一颗盛满对谢湛诸多情意的心,现下全变成了不甘心。
突闻谢心姚邀请她相聚,打断了她愁苦的思索。她匆匆整理好仪容,若无其事地迈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