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湄拎起裙袂,在天枢星君的注视下,踏上了朝见天帝的台阶。
“从前有位年轻的将领,皇帝十分器重他,要把邻国的公主指给他做妻子。”
梅湄不为所动,快步行过六七层。
“但他拒绝了。”
梅湄在转角处稍做歇息,深长的呼吸里,放平心态,继续前进。
“他说,既要成婚,人选就得他自己定。他答应用所有的功勋和征戍再立新功为条件,和皇帝交换,换迎娶年少钟意的那位闺阁千金。”
梅湄的指尖一颤,此刻她离最高的那一阶只有区区五六步。
天帝居高临下地轻笑:“都道是西池的梅湄仙子爱看话本子,不知孤这个话本子说得新不新奇,有不有趣,能不能入梅湄仙子的耳?”
他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梅湄一脑门雾水。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昂首一低头的距离,就能观察到彼此的神态表情,她……不能露怯。
梅湄悄然攥紧袖角,合着得体的笑,边上台阶边道:“的确是曾经最时兴的那种。”
“然而陛下久未临凡尘,怕是不知这凡间景象日新月异,连带话本子的题材都更迭了好几轮了。”临到最后一步,梅湄停下了脚步,仰头望向天帝,“不过,臣很喜欢。”
“梅湄仙子喜欢就好。”天帝笑得高深莫测,“那……要是这位少年将军,就是五殿阎罗子胥君呢?”
梅湄脑子里“嗡”得一下。
天帝的意思是,这故事里主人公的原型是子胥君?
所以子胥君去北山,去那个天庭和魔界征伐不休的地方,是因为拒绝了他的赐婚?
邻国……指的是妖族,还是……魔界?
“陛下玩笑。”梅湄扯出微笑,纵然她脑子里依旧是七晕八素的,没理出个通畅顺遂的道儿,字字却说得分明,“但倘若果真如此,臣倒是觉着‘能得并肩,与有荣焉’。”
天帝背身朝里走了点,给梅湄上到最高层留出方寸空间,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
“诸般世事靠后,无拘闲散第一”,这是谁下的定论,如此草率!
不,这已经不是定论了,是妄断。
站在他跟前的这位梅湄仙子,绝非不问世事的闲杂人等,看来他要提的事,靠“哄骗”是不成了,得换个方式。
“仙位丢了是吗?”
天帝信手挑着书籍另起话头,他面目隐藏在阴翳里,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却如径直抛下一击重石,狠狠砸在梅湄心上。
梅湄没有犹豫:“是。”
“可知何罪?”
“西池法度,没有明指罪责;天规戒律,臣……”
天帝以为她怕了,不敢说,便饶有兴致地投去视线,却见梅湄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很是好奇地问:“没读过,陛下给臣讲讲?”
天帝眯眼掷一声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臣苟且偷得百岁生,也算是羽化过一次的仙家了,胆子不大,”梅湄双手一笔画,“心却有这么……大,还请陛下宽恕。”
比起上台阶时的惶恐,她现在开起玩笑来很是得心应手,仿佛和她争持的不是高高在上、威临四海的天帝,而是宠着她也责罚她的桐素。
因为她刚才想明白了一件事。
仙位找不回来,大家一起遭殃;仙位能找回来,梅仙传承一事还得她点头,没得到她承认的梅树再如何厉害,也不会得到仙位的认可,也就是,没有她,这梅仙仙位依然会由于无主而走失在六界中。
所以,天帝没法儿拿她怎么样,或者说,至少得保她性命无虞。
但这天庭的面子嘛,总是要给的,西池的礼数嘛,总是要到位的。
点点兴奋从梅湄的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她甚至“得寸进尺”地向天帝所在猫了两步,又临时变脸,假装表现得格外紧张,试探性地轻声询问:“臣……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呐。”
天帝像是没识破梅湄心底的盘算,他撇开视线继续在书籍间游荡,好似方才那个神头黑脸怒斥梅湄的不是他。
“你不是心大,是心宽——”天帝扫了眼梅湄,“花仙仙位的承继特殊,照天条律法,梅花消失在六界三山的那一天,就是你承雷电酷刑的开始,每日十万次,直至羽化。”
“你是不是该抽个时间问西天讨一副好兆头,要不在梅花落尽前羽化,要不在仙位彻底走失前找到它?”
“陛下说的是。”梅湄老实笑着没还嘴。
“孤为你指一条明路。”天帝不再周旋,“入梦。”
“臣入过梦,差点没出来。”
“哦?”天帝来了兴致。
梅湄的修为远不如前几位梅仙,那些梅仙都不敢轻易尝试入梦,生怕被梦魇缠身、无法脱困,她居然去了,还能安安全全地从梦里出来?
“桐素庇佑,臣今天才能好好地站在陛下面前。”
梅湄妥帖一笑,抹去了前因后果以及子冉君的存在。
“既有本事出来,那就再去一趟。”天帝迫切地为此事盖棺定论,不想再横生枝节,“正好魔界蠢蠢欲动,五殿阎罗去了北山,必然忙于守备,一时回不来,你们定不了亲。”
“孤虽受他所托,留你在天庭暂住,但你身为西池司花的仙子,当知仙位之于群花的重要。弥补错失,是第一要务。”天帝放下书籍,对上梅湄的视线,“上次有桐素帮扶,这回,你还可以求助于西池的其他花仙,甚至,如果需要我天庭仙官,也只管提。”
“孤要的是结果,无论是‘仙位在哪儿’的线索,还是……梅仙事件的真相。”
他用子胥君的安全、西池的责任为要挟,明里暗里地指明:“入梦”是找到仙位的唯一途径。
——这是诱导,可也未必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