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我吃完了。”二丫搁下筷子,小手撑着板凳向后靠了靠,满足地冲梅湄一笑。
梅湄打了个激灵,眼神里多了几分闪躲。她慌忙拾起筷子捣鼓了两口晚膳,随口应答着:“哦,好,那你再等等娘亲。”
“可是……”二丫皱了皱眉,她指了指食谱,“这个、这个、这个,我还想要。”
“那日在深林里捡了个食不果腹的大闺女,今日在客栈里又捞着个有兼人之量的小闺女,看来我这半生同‘吃’之一字是脱不了缘分了。”
门外似旋进一阵风,眨眼功夫一位披裘簪黑羽的郎君就坐在了二丫对面、梅湄身边。他手持一把金属制的利扇,扇来凉气如覆雪,在二丫的碗边轻轻敲击了一下,“叮当”清脆,仿佛天外钟乐,绕梁不绝。
“你说是不是啊,小妖——”
“尉赫叔叔!”
二丫跳出板凳的“势力”范围,径直扑进这位魔族三殿下——尉赫的怀里。她仰起脸,带着炫耀:“我有名字啦,叫二丫!”
尉赫轻笑出声,松松持着的寒越扇“唰”地一开,遮住他半张笑意盎然的眉眼:“不是吧,你起的?”
梅湄埋头在碗里,抽出空来勉为其难地“嗯”了声。
“好——二丫就二丫,”尉赫笑着把二丫抱上了自己的大腿,“好养活。”
“我不是你大闺女。”梅湄巴拉完最后一口,被脑海里花疏的影子牵着反驳。
“那时候说好的,我做你的亲族,这辈分嘛,自然我来定。”
正说着梅湄身后那一桌妖酒足饭饱,就要起身离开客栈,她下意识地悄悄扔出一记“引线追踪术”,根据声音方位锁定了那个模样周正、懂的最多的妖。
寒越扇精准地定格在看不见的追踪线上,尉赫一挡二丫的视线,凑近梅湄问:“做什么?”
“查事。”
“不用我帮忙?”
梅湄上下打量了遍尉赫,他在那场巨变后救了自暴自弃、性命垂危的花疏、陪伴她走过了那段最黑暗的时光。从之前花疏的做法来看,她是打心眼里信任他的。
然而此时此刻,梦境却留了白。
没有潜意识的引导,哪怕是细微的动作、脱口而出的字眼都没有,就像是花疏,或者说,梅仙始祖对她的考验,让她自己选择下面要说什么,能做什么。
梅湄掂量了下因果关系,脑子里突然蹦出数月前桐素说过的话——“你们梅仙……遇事总想着一个人扛……千万年前的梅仙始祖是……”
“需要。”
梅湄快速道,生怕再摇摆不定就会错失机遇。
她低头看了二丫一眼。
“她……你帮我照顾一二,我要去查一件很重要的事,少则一两天,多则半月,届时我们还在这儿碰面。”
尉赫照料得很好,譬如刚才,他会不自觉地捂住二丫的眼睛,不让她过早地接触到个体之间的筹谋算计。
“如果我没有按时回来……你就带二丫回去吧。”
梅湄没有提“魔族”两个字,唯恐隔墙有耳。
“哈哈哈,你到底做了和我一样的决定啊,哈哈哈,你到底是摆脱不了我的命运啊——”
乍然,脑海里传出花疏凄凉的大笑,却不是凄惨,也没有哀婉,犹如花期凋零后痛惜冬去春不归,寒冰一层一层将旧事封存、埋葬,谁来了都无法走出命数惊人的相似与折磨。
梅湄单手支住前额,追踪的引线在她精神迷茫的那一刹,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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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阵前,夭夭猝然啐出一口鲜血。
“夭夭!”昙梦倏地睁开双眼,手凝术法不停,眼神里却满满都是关切。
桐素没有多问,输出的仙力已然增加了一倍,稳稳当当地把夭夭的那一份接了过去。
第三朵海棠花在海棠仙子的脚下徐徐伸展开来,她推开了一部分桐素的仙力:“你会吃不消的,我们平摊吧。”
“我没事。”夭夭揩了下嘴边的血迹,强力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仙力再度输出。
昙梦、海棠和她相邻,赶忙拦住了她。
昙梦道:“夭夭,坐稳阵眼,不要动呐,仙力由我们三个输送。只要阵上方位不变,仙力强弱不变,就不会出问题的。你先恢复着,千万不要为此伤了本源呀。”
夭夭紧紧咬着下唇,倔强的小鹿眼几经变化,终于还是点了头。她扔掉了含在嘴里的糖串,直接合上双目开始吸收天地元气,期冀尽快回到最佳状态,以防三位姐姐因为长期超负荷使用仙法发生意外。
“只怕是梦里出了什么变故。”
海棠仙子的额间出了薄薄一层汗珠,在黯淡的月光下好似浮上了一层银雾。
她已经整整三个日夜没合眼了。
在众位花仙里,海棠仙子的功法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无论打架也好,修习也罢,出十分力反而过犹不及,最好只出七八分,遇上刚强的对手就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化解困局。
力是省了,却费心。
幸好她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疲累。
可这回不同,梅湄一挨着东林的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显然,和桐素描述的“第一次入梦”相比,这“第二次”更是来势汹汹。
四位花仙都不敢有分毫松懈,于是大家一落地就摆开了四时阵,没给彼此留任何喘息的机会。
源源不断地输出仙力,宛如从渠干里连绵不绝地抽水。起先没什么,时日久了,海棠仙子这比别人更消磨心智的弱点就暴露了出来,她甚至需要依靠接连开出本源海棠花,来分担长时间消耗带来的压力。
“桐素,当年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海棠抗住内心的重压,柔和地问。
“虽说你是第四代桐树仙,但桐树的传承我们都了解,每一代桐树仙不仅长着相同的样貌,还会承袭上一代的记忆,除了性情不同,再没别的差别。”
“假设西池里仅有一位姐妹知晓当年的真相,大概率,是你。”
长鞭在身后隐隐浮动,桐素蹙眉:“我只知道一句话——”她的视线凝聚在四时阵的中心,重复了遍几月前告知子胥君的那句隐晦难辨的话。
“——妖帝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