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
梅湄脑子里只蹦出这一个字。
什么小心行事,什么“妖帝误我”,全被她抛到了脑后。当下保命要紧,天知道“就地格杀”杀的是记忆里的花疏还是她的命?要是前头一步都没错,在这儿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可不是太不划算了?
指尖撕裂的疼和心口针扎的疼搅和在一起,都远不如求生的意念强劲,梅湄几乎是在瞬间燃起一身妖力,以平生最快地速度灭石灯、出枝条、捆檐角、借冲力、飞云宵——
数十铁甲妖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率先对地面上那几只发怔晕头的妖展开了一刀切式的屠杀,再四散追踪其余几只狼狈逃窜的。
这其中不包括梅湄。
因为她速度奇快,普通的妖族远远跟不上,而此刻就在她一丈范围内紧追不舍的,正是那只进殿禀明妖帝的铁甲妖兵。
——看起来是个头头。
梅湄稍稍低头从衣袖的缝隙瞄到下头的情景:鲜血涂污了璧玉石阶,殷殷无声流淌,血腥味儿渐渐吸引了更多穿铁甲的妖族兵士,而那些杀完“戴罪人”的铁甲妖即便撵不上她,也开始前仆后继地为妖帝“尽忠”了。
追她的,从一个,到十个,再到一群,她已经无暇去数。
长枝窈窕伸展,一抽过去,没割倒几个,但打伤是有的。
梅湄体会到了桐素长鞭抽人的乐趣,然而在现下这个紧要关头,她可没工夫忆往昔、谈笑风生。借着打妖的力道,她再冲出去几丈,拉开了点距离。
“若是种了那粒梅花种子,尉赫也该到了,你当年为何这么冲动啊——”
梅湄不再顾念别人到底能不能听到她和花疏的对话,反正风习习而扑卷,打在脸上生疼,她连自己说什么都听不清,更遑论七八丈远的身后。
没有回答,只有沉寂。
梅湄也未曾指望这个关键的节骨眼花疏会理她,刚才那些信息还来不及消化,这胸口还如同塞着气憋闷呢!
她晓得所谓的“闷”就是花疏的情绪在作祟,因而也见惯不怪了,这么问一问,仅仅是想分散一下花疏的注意力,捎带着让自己好过点——毕竟在逃亡路上胸口堵闷的是她梅湄,而非花疏。
渐渐的,这具身体也开始体力不支,速度减慢,阻拦攻击手段的妖法也不那么顺手了。
梅湄把一口气沉进了心底,压着呼吸不畅的窒息感,一刻不停地绕开阻击、树木,甚至于要时时警惕着妖帝的动向。
铁甲妖兵追上来了。
梅湄似乎能听到耳后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攻击的刀光剑影也愈发精准,好几回她闪避不及时,手肘腰腹都捱上了尖锐的血刃,紧接着是血肉翻卷火辣辣的疼。
皮外伤,还能应付。
梅湄安慰着自己,咬紧牙关朝妖群稀少处闯。
可哪里稀少?
这不还有那么多一心想着跟妖帝表忠心的普通妖族,自己的出现不正是活生生的靶子,拱手送他们“邀功请赏”的机会吗?
“呼哧——呼哧——”
妖族已经不是追上来了,是涌上来了。
梅湄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是血流太多的缘故。
“娘亲!”
一道敞亮的呼唤破开了她最后的迷雾,狭小渺茫的通道尽头立着一俏生生的女娃,旁边还露出一把锃银锃银的金属羽扇。
梅湄微微笑了。
以前只觉得这扇招摇、寒凉,而今却如一束光,打开了她求生的道。
“砰——”指尖血涌如潮。
梅湄以十指炸开了妖力,团簇的梅花为她挡住全部的攻击,再替她烧上了最后一股子劲,直冲向妖群之外。
她已经没精力思考为什么面前这俩能精确地知道她在妖帝行宫,还如此准时地赶来接应。
不重要,而今除了逃出包围,带着二丫逃出包围,其他,都不重要。
“走吧。”
眼前这个尉赫和抵达客栈时一样,嬉笑着劈开了条旋转的时空道,推了梅湄一步。
隧道黝黑,难辨方向。
梅湄想起来数月前奔出西池,恰是蛇匕,为她趟开了一条通往阴曹地府的道。
当时她留下蛇匕和桐素的长鞭“噼里啪啦”地对打,是情况紧迫,是蛇匕非人,更是由于桐素明白分寸。但现在挡在前头,替她拦住群妖阻截的,是魔族三殿下,是救过花疏的恩人,尉赫,她不可能,也不会单独留他在这里。
电光火石瞬间,火攻骤然袭来,冲着二丫。
尉赫扇开几道攻击就要去拦,梅湄飞身扑去——
背脊“哗啦”,火势燎原,即使有妖力当即覆上、火焰顷刻熄灭,但那一刹燃烧体肤的痛弑魂销骨,焦灼到连血也凝固的外壳说明了她此时外伤的严重。
“娘亲!”
神智模糊里,梅湄紧紧扯住尉赫的衣袖:“一起。”
腰下刀剑伤痕犹存,鲜血已经洇湿了衣裳,爆开妖力的指尖也大多甲盖脱落,新鲜的皮肉被空气笼罩,如敞开了鲜肉任蚂蚁啃食。梅湄感受到腰腹和指尖的森然凉意,合着背脊的灼热,成掎角之势,寸寸倒逼,仿佛要将她全然吞噬。
“自然。”
尉赫仍然在笑,他猛地用寒越扇割断了衣角,一挥,把梅湄和二丫,连同扇子,尽数搡进了隧道里。
隧道倏然关闭。
梅湄伸手就要试图挽回,却在黑暗莅临、光明封闭的重要关头,听见尉赫在隧道的另一头轻笑:“我的一个替身罢了,这么舍不得吗?”
下一瞬,梅湄撞进了一片干净的天地和一件柔软的裘衣。
额头上有熟悉的声音在问:“如何伤成了这样?!”
那声音惯常是调笑的,没发过什么火儿,如今发起火来,也是天高云淡的,如蕴藏火焰的山岳,压抑而遥远,以至于带了几分薄凉。
二丫急切地把头尾阐述了一遍,浑然融着哭腔。
“没什么,小伤。”梅湄虚弱地抬眼,推开了点尉赫,裸露的指尖碰到裘衣上的毛,卷缩着疼。
谁知她一个没站稳,还是尉赫眼疾手快,迅速扶上。
“既当我是亲族,就别逞强——”
尉赫扶着梅湄趴在一块凉石上,运转术法先给梅湄清理伤口。这期间他叨咕了一大通,梅湄只见他一会儿言笑晏晏,一会儿信誓旦旦,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有伤势太重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由于花疏在她脑海里沉静地道。
“——不错,你离真相,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