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和我一脉相承,如果出了意外,她一定能够感知到我的具体方位,所以我没让你撒什么种子,这样你就能走上我的老路,受重伤……”
花疏解释着,后面越说声儿越低,梅湄费劲巴拉地躺在石台上,对外界的感知都模模糊糊的,更别提细细揣摩花疏到底在说什么,暗中透露了什么。
她咬着牙,攥紧了双拳,不让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睡去:“你……不是把二丫……往火坑里推嘛?万一她在现场遇到什么意外呢?万一……我今天没来得及救她呢?”
倘若她没有不假思索地扑上去,现下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就不是她梅湄的脊背,而是二丫。
花疏遮住了面庞,肩膀一耸一耸,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受到了梦境的影响,在大的情绪起伏面前变得不正常了,听着甚至都带着哭腔。
“怪我考虑不周,怪当年的那个我考虑不周,或者说当年的那个我压根不知道一脉相承的妖会有这等子保命的手段……她只是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困扰了她数年的答案,她无数次压抑着冲上西池讨要说法的念想,也不过就是想等一个答案。”
说到这儿花疏开始语无伦次,连语气称呼都发生了变化,牵累得梅湄的心口也一蹭一蹭地带着尖锐的疼痛猛烈搏动。
“花疏。”
她浑身上下仿佛浸泡在深潭凉水里,喘不上气,使不上力,四散望去只有幽沉的黑与看不到尽头的流波。
“花疏。”
这呼唤又重复了一遍,可梅湄依旧分不清究竟是她在制止脑海里的花疏再说下去,还是有人在叫已经入梦的她。
“花疏。”
似乎是外界的声音。
梅湄指尖动了动,忽然发觉她已经适应的那种濒死的疼痛在渐渐衰减,胸口强烈的跳动也趋于平复,脑海里的那个花疏安静地打坐,刚刚的那段话就宛如她伤重臆测出的一场梦中梦。
“娘亲!”
二丫凑上来,小心翼翼地。
梅湄无力地抬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十根手指,眼皮毫无精神地耷拉了两下:“魔族的三殿下果真是只晓得吃的,包扎都扎的这么像凡间的肉包子。”
脑袋上捱了冷冰冰的一下,很轻,不用猜就明白是那把寒越扇。
“我牺牲了一个影子救你,就换你这么一句评价,是不是太亏了,大闺女?”
尉赫倚在树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既没之前那么担心梅湄的伤势,也不忧虑妖族能不能查出梅湄这事儿的背后站着魔族的身影、会不会因此影响妖魔两族的关系。
“修一个影子需要五百到一千年,若是再力求完美,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去救你的那个不说十全十美吧,能瞒过你,又能送你回来,可见至少有我八成八的风采了,少说也得两千年一个?”
梅湄当下体虚,懒得同他计较什么闺不闺女、亲不亲戚的。
“尉赫叔叔,娘亲不会有事儿吧。”
二丫趴在梅湄的脑袋边,跟她大眼瞪小眼,生怕少瞪了一刻娘亲就和方才一般闭眼了。
“不会。”尉赫自信地一笑。
梅湄的五个“包子”握上二丫的小爪子,她朝二丫扯出一缕笑以表宽慰。
背景上如烈火燎原般的滚烫已然熄灭,而今只有云霭清水似的凉,梅湄强撑着试了试能否直身站起,再不济也要坐在石台上,而非这么趴着,失了梅仙的优雅。
尉赫扇扇子的手一停,发间黑羽一曳:“做什么?”
二丫两眼也直勾勾地盯着梅湄的动态。
“我……”她本要说换个姿势,却被脑海里的花疏带跑了言辞,“我要去西池。”
“花仙们新的居所?”尉赫轻笑一声,“你要见天淡?”
梅湄勉强点了个头。
尉赫走到梅湄身边,负在身后的手中悄然凝聚出一团黑雾:“真的要去?”
“我在……妖帝那儿,听到了点风声,他不来,我自去问个清楚。”
“问?去西池?”尉赫笑了,“他在不在西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任的梅仙不是仙君,而是仙子。你敢确信,他一定就窝在西池吗?”
仙子?
如此说来,梅仙始祖的确是仙子?也就是子冉君当时在东林里提到的“天淡仙子”?
“以你这个伤情,没到西池就能丢掉大半条命,不管是跑一场空,还是再受一场刺激,我都不乐意见。”尉赫低头屈腰同梅湄笑着商量,像是在做什么交易,“要不先将养个百八十年的,到时候受了什么委屈也能打他个顺遂如意?”
梅湄不急在这一时,自然希望越保险越好,休养生息总比带伤乱闯强,可花疏不等她反应,率先为她摇了头:“我没有时间了。”
——梅湄,你,我,我们都需要时间。
子胥的话言犹在耳,“没有时间”四字就如同四个钉子狠狠地扎在梅湄的心上。
她在梦里觉得时间充裕,那外头呢,外头又是个什么光景,外头又过去了多长时间?
她还有机会出梦寻找仙位,弥补过失吗?
她还有机会和子胥……告别吗?
“我下的诅咒……他还有……七万个日夜,已经过去三千多天了。你说……是仙子,那他在哪儿?在西池吗?再将养,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地找到他,问到他。”
梅湄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当着二丫的面,她忍住了泪水和哽咽:“尉赫,我好像错了,我好像……错怪他了。”
“那如果这是妖帝和他联手做的局呢?”
“如果梅仙不是仙君就是因为他已经卸任了仙位,因而才不在西池,反倒是在妖界呢?”
“如果这场局是他故意引你去看,好为他自己开脱呢?”
尉赫笑得风轻云净,好似这个字字句句戳梅湄心的人不是他,这个面上嬉笑说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手中已经聚出术法、必让梅湄安然留下养伤的人不是他。
“所以我要去找他……”
找他问清楚。
梅湄被花疏调动,十指团勾着,艰难地在身体和石台间撑出一寸天地。因为妖力不足、身躯受损严重,这一撑腰腹上的伤又腾腾有火烧般发烫的迹象。
她咬着牙加上时间。
“……立即,立刻。”
“娘亲——”二丫微微扯了扯梅湄的衣袖,小小的眉峰皱成了一团。
尉赫收扇站直,不再说笑。
梅湄以为他被自己的执拗打动,正要努力再动一动身子,成片的黑雾从头顶卸下,柔软如丝,纷繁如云,避无可避地覆盖了她全身,再把她囫囵个儿地封存起来,和这个天地彻底隔离开来。
最后一点清明里,梅湄听到二丫震惊地叫道。
“尉赫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