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听完她的威胁,咬着牙,“如果我告诉楼主你和那个男人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呢,你觉得楼主还会偏袒于你吗?”
苏适意眯起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
水月艰难的抬起头:“什么?”
“我从来就不需要靠你们楼主。”
水月喉咙哽住,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始至终都认为这个女人和江湖上无数的女人一样,想要成为满月楼的楼主夫人,但是她忘记了,这个女人的身手绝不在楼主之下。
“苏茶,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微微干涩,问得有些艰难。
“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我。”苏适意拍拍她的脸。
说完转身就要上楼。
“之前我做过一笔暗营,卖给了陈戚虑。”水月说完,好像有些脱力似的跌坐了下去。
满月楼不仅负责护卫救人、杀人越货,也贩卖江湖消息,只要是赚钱的买卖,他们都会做,但是只有一个要求,买家身份绝对真实。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买家身份,但是也绝不会接手不知买主的生意。
但是总会有一些人见钱眼开,一旦价码够高,他们会以个人身份接下生意,称为“暗营”。
暗营在满月楼是绝不允许的,一旦被发现就要立刻处决,毫无转圜余地。
但是像水月这种身份的人,上头除了陆饮就没有其他人压制着,所以会私下里接一些暗营。
她看着苏适意的背影,“因为是暗营,所以我只知道这么多,而且我除了卖给他毒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给了他多少?”
“三两。”
“我饶你一命,想想等陆饮出来了你该怎么跟他解释吧。”
水月垂眸看着衣摆,温热的泪混合着脸上干结了的血砸在地上。
苏适意知道,买毒药涂在箭矢上暗杀江南城城主的人,绝对不会留下把柄,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陈戚虑…”
南陵世家嫡出大公子,陈希希的长兄。
她不会相信真的是陈戚虑买的毒,但是冒用他的名字到底意欲何为,她现在也没有头绪。
“陈戚虑近日在视察南陵卫军换防一事。”
南言递了张纸给她。
苏适意歪在床上,横七竖八的滚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这一查就知道不是他了,那为什么要用他的名字。”
“因为好用。”
苏适意裹着被子坐起来,“什么意思?”
南言把之前她分摊给他的卷宗抽出一份,“陈家有一旁支涉足江湖生意,如若要出手向满月楼买毒,陈家嫡系一定会让他们安排,但是陈家旁支在江湖中势力不足,即便出价高,水月肯定不会与他们合作,只有陈戚虑这样的身份,才能够说动水月。”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陈家人即便要借势,也不会借自己家人的,随便说个名字难道不就万事无忧了吗?
“虽然是暗营,但是水月一定会查看信物,以证身份,只是不会像平时那样查探严密。”
南言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苏适意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她不相信陈家这么容易就暴露在他们面前。
“不过,你到底来满月楼干什么?”
南言淡淡道:“来捉狐狸。”
接下来几天苏适意完全的将自己封闭在屋子里,满月楼的卷宗是不可以带走,也不可以抄写的,她必须在这儿找到蛛丝马迹,否则就很难有机会找到刺杀她爹娘的凶手了。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她的房门被扣响了。
表情颓唐,眼下乌青,头发乱糟糟的陆饮站在她门口。
“你不是在闭关吗,难道你练的是那种要和姑娘一起双修的武功?”
陆饮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苏适意看了一眼他灰败的脸色,咽了口口水,艰难的说道,“姑娘有点猛啊。”
一叠书文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苏适意忙不迭接了,只听得陆饮没有灵魂的声音传来,“你要的东西。”
她接过东西来没有细看,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难道…又被南言打了?”
陆饮对这个说法深恶痛绝,但是的确她说的没错。
“那…还有一件事。”
苏适意把水月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陆饮听到下毒的时候,表情十分难看,还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确保她没事之后,脸色才稍稍的缓和了一点。
“南言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苏适意大感尴尬:“是交由我处理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饮深深看了她一眼,直到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才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水月已经水米不进三天了,一直跪在地上,本来还围观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就当她是尊石像,最多路过的时候小声嘀咕一句“还跪着呢。”
已经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分不清黑夜白天的水月突然感受到一抹熟悉的气息,她惊喜的抬起头,眼睛里突然有了光。
“楼主,水月,等您很久了…”
她的声音干哑的厉害,神情也万分委屈,语气缠绵悱恻,就好像她坚持到现在全是因为有陆饮在支撑着她。
“水月…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他一来就先逼自己认错,水月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她低下头:“水月接了暗营的生意,坏了满月楼的规矩。”
“还有呢?”
“以权谋私,欺瞒楼主。”
陆饮抬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水月触到他眼神里的杀意,通体冰凉,指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该…对苏姑娘下毒。”
男人若有所思:“如果她出了事,不光我不会放过你,那个疯子也绝不会放过满月楼…”
他的声音低下去,到后来好像变成了喃喃自语。
“咣!”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落在水月面前,无数尘埃飞扬,在阳光的折射下,一瞬间静谧无比。
满月楼的所有人的动作都好像在一瞬间停格,只有机括在运转的声音。
“楼主?”
水月带着不可置信和哭腔,捧着匕首望向陆饮。
“你身为护法,接下暗营,犯满月楼大忌,还妄图毒害苏茶姑娘,本应立即处死,念你是父亲唯一的弟子,又为满月楼效力多年,予你自尽。”
公平公正,无一丝偏颇。
水月哭着哭着就笑了,原来她至死也没能在楼主心里有一点点特殊,原来这么多年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而已。
在匕首划过脖子的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好可惜,可惜自己这一生,都抬着头仰望既月楼,却从没为自己活过。
在合上眼前的一瞬间,她把身上的玉佩摘了下来,尽力扔了出去。
玉佩温润剔透,一看就知道佩戴的人时时养护,常常抚摸。
落地的一瞬间四分五裂,陆饮没有回头看,也不知道是被谁捡去了。
水月红色的裙子如盛开的花,喷溅的血迹点缀在花朵周围,有一种妖冶的美。
苏适意打开门朝楼下看了一眼,语气里有一些后悔:“我没想让陆饮杀了她的,早知道不告诉他我中毒的事了。”
南言面上表情丝毫不为所动:“你永远都是这么快就原谅了别人。”
苏适意被他说的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就…就觉得毕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没什么深仇大恨她还对你下此剧毒,如果你没有喝清心露,现在就…”
他现在只要想到如果她没有在中毒的前一晚恰好喝了清心露,现在恐怕已经是冰凉的尸体了,就难以抑制的后怕,所以无论水月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觉得都不为过。
这么死,是便宜她了。
苏适意关上门,“说正事,你觉得真的是陈家下的手?”
“至少从看管你爹娘的人手来看,绝对不是普通的府兵,其中不乏一些武林高手。”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能够聚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又能得到江湖高手的助力,除了陈家,还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家族,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有一些东西渐渐在苏适意的脑子里清晰了起来,她朝后一仰,倒在了床上。
翻了这么多天卷宗,总算有些成果了,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反正查出是谁做的又不能找陈家对峙,人家背后肯定有华阳的支持,现在只要保证满月楼的消息她都过目了就可以。
南言想了想,道:“江北的簪花节你要列席吗?”
被子里冒出一个小脑袋,“当然了,去年我没去,今年也不去的话不太好。”
苏适意没想到自己会在满月楼耽搁这么久,甚至都没来得及回一趟江南,就跟着南言去了江北。
七夕、中秋、元夕带着好多她要用的东西从江南出发,昼夜兼程,也没能和她一同到达江北。
她此去满月楼带的东西不多,日常用的都还缺。
照苏适意说,稍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簪花节还没开始,没有什么重要的场合需要她出现。
然而她才刚到,就被安顿在了南言的府邸中。
她随手扯过一个嬷嬷,“是所有人都住在南言的府邸里吗?”
嬷嬷用“怎么可能”的神情说道:“只有您和少主住在少主府。”
“那…府里还有其他人吗?”
“苏少主的意思是?”
“就…南言的姬妾…什么的?”
嬷嬷是最懂规矩的,也不禁捂嘴笑了起来,“苏少主说笑了,我们少主一个姬妾都没有。”
她的眼神很玩味,让苏适意有点尴尬。
直到看到这个嬷嬷指使着其他人做事情,而且少主府内院少有人是她指使不动的时候,苏适意才意识到这是南言的乳母,当之无愧的内院第一人。
“苏少主,老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您是不是先去休息一下,沐浴更衣?”
苏适意带了四五套衣服,今日替换还是有的,但是首饰和其他的东西都是中秋和七夕收着,这些繁琐的东西她都不喜欢随身带着。
如果不是正式的场合,她只会用一根玉簪将头发挽上去,确保自己随时可以不受束缚的出招迎战。
大概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江湖人吧。
但是现在在江北少主府里,她当然不能穿着太过随意,毕竟这代表了江南的颜面。
齐嬷嬷恭敬道:“老奴为苏少主准备了一些日常用物,不甚精致,请苏少主忍耐。”
这么多年见惯不少达官贵人的齐嬷嬷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而且苏适意的院子虽然不是最大的,但是一草一木都很精致,早有人来打扫干净,一排排衣物摆在楠木托盘里,还有整套整套的首饰头面,晃花了她的眼睛。
齐嬷嬷慈爱的执起几根簪子在她头上比划了两下。
她就在苏适意进府的时候远远看了她一眼,就能挑选出这些特别适合她的簪子,眼光不可谓不独到。
这样的行为本来可以说是有些逾矩和失礼,但是苏适意的模样实在太好,齐嬷嬷看见这样花儿似的小姑娘就开心,不自觉就想将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苏适意本来就不是喜欢繁文缛节的人,反而齐嬷嬷这样的相处模式,她觉得更为放松。
到后来齐嬷嬷还要服侍她沐浴,被她一口回绝。
氤氲的水汽,铺满了花瓣的暖玉浴池,让苏适意大呼两声”奢侈”。
齐嬷嬷看着沐浴后的苏适意,如芙蓉出水,清丽的让人心折。
苏少主美貌绝对是她这么多年见的头一份,哪怕是那位青楼花魁清倌出身的叶妾妃和以才名着称的墨小姐,也不如她。
特别是装扮好了之后,琉璃步摇在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但也没能夺得她的光彩。
原以为戴上步摇,穿好裙裾,她就必须规行矩步,但是这些衣服看着规矩,竟然大大方便了她行动,真要打起架来,也不会处处受限。
她把赞赏的目光投向齐嬷嬷,但是人家不接,还幽幽说了句:“少主为苏少主定制的衣物果然合身。”
苏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扬起脸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笑容。
齐嬷嬷不愧是齐嬷嬷,这把年纪早就活成了人精,她又一字一顿的说了一遍,看着苏适意迅速的移开目光,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先不能操之过急,只要苏少主听进去了就够了。
接下来几天苏适意感觉到了齐嬷嬷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唯有一点让她不太能够接受。
“少妃,您神色不太好,是不是先喝一碗安神的药再睡?”
“齐嬷嬷,您能不能不要叫我少妃。”
“是,少妃。”
“…”
她觉得江北的人有一种喜欢叫别人少妃的癖好,那个太医也是,齐嬷嬷也是。
“少妃,明日就是簪花节了,老奴一定会为您好好挑选衣物和首饰,让您艳冠群芳。”
齐嬷嬷这几天张口闭口都是让她艳冠群芳的话。
苏适意支起下巴好奇地问:“齐嬷嬷,簪花节是不是有您讨厌的姑娘啊?”
齐嬷嬷拿簪子的手顿了顿,“老奴不敢,但是想要嫁给少主的人数不胜数,您如果不一下将她们摁死,将来后患无穷。”
她越说越偏,苏适意也没胆子继续听下去了,齐嬷嬷看起来稳重细致,但是总是语出惊人。
“对了,明日就是簪花节了,让七夕她们收拾收拾,把东西先搬去驿馆吧。”
齐嬷嬷惶恐的跪下,“是不是老奴有哪里做得不好,少妃为何要搬去驿馆?”
苏适意连忙表示并不是,只是她如果明日从少主府出发前往府廷的话,被人看见了会很奇怪的。
“少妃不必担心,咱们明日低调出行,不会有人知道您是从这里出发的,而且搬来搬去太过麻烦了,您还是安心住在这儿吧,明日要早起呢。”
早起这件事成功说服了苏适意,如果从驿馆出发,至少要比从少主府出发早起半个多时辰,她还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不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