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身于堰州李氏,名为兴迟,前阵子一举考入大楚排名第一的学宫,知守书院。
此赴京都,既是参加族会,也是求学,来年仕途一飞冲天是必然之事,更有小道消息称李兴迟会是继李元峰之后的下一任大官,前程自是不必多说。
他少年成名,是堰州盛传的才子,爱慕李程程许久。
宴会上不知几杯温酒入腹,李兴迟醉眼熏熏,尤是陈烛现身之时,心中就好似有烈火烧灼,无比沉闷。
我李兴迟自然是配不上程姐姐的。
只要能够远远望上一眼便好。
那么你呢?
怀无寸墨,胸无大才的家伙,你就配么?
李兴迟开口过后,全场寂静。
众人目光呆滞,心想这李才子平日言行谨慎,风度翩翩,此刻发的什么疯,竟敢公然顶撞李元峰?
陈烛面色不变,只顾闷头吃饭,好像没听见。
李元峰望向这名就连他也极为欣赏的后生,有些失望,摇头说道:“陈烛乃是本官之女婿,程儿的相公,早便是自家人,出嫁也好入赘也罢,都不该低人一等的。”
李兴迟俯身行礼,不卑不亢:
“我大楚如今论平权,众生一视同仁,这没问题,但婚配大事,古来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不知这赘婿有哪点能配得上程姐?”
李元峰面色一沉,淡淡说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不必多说了。”
哪怕下了封口令,李兴迟仍旧不肯罢休,作揖及地,固执道:“既然李叔父也无法说出赘婿身上有何可取之处,那便请您解除这段荒唐的婚约!”
宴会上人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观察李元峰的神色,这个堰州才子真是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啊。
李元峰眯起眼,斥道:“若不是你喝多了,否则定要给你安个族前失仪之罪。”
李兴迟与李尚书遥遥对视,丝毫不惧:
“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敢问李叔父,兴迟何时失仪?”
完了。
旁人目光望去,眼中全是同情。
敢如此顶撞尚书大人,下场可想而知。
若是李兴迟堰州的长辈在此,恐怕都要被气吐血了吧?
前途无量,也遭不住你没脑子的自毁前程啊。
果不其然,李元峰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寒了下来:
“堰州李氏与本官同属一源,情份自然是有的,所以我对诸位抱有几分善意,但茶有冷暖,情有浓淡,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晚辈,作为晚辈就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别到时候耗光了情份,撕破脸皮,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顿了片刻,李元峰厌烦的挥了挥手,说道:“本官包容你够多了,莫要再说,我可当今日你冒犯我之事不曾发生过。”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李兴迟就算再不甘,此刻也只能回到座上。
其间,他轻蔑地看了一眼陈烛,似在说你这个赘婿,只能躲在李尚书身后?
陈烛回投目光,神色怜悯:“你真的很可怜。”
李兴迟眉间渐渐皱了,怒斥道:“你什么意思?!”
陈烛并未回话,而是看向他身旁的少女,微微一笑:“这是你的道侣?”
那少女抿了抿嘴,有些紧张。
李兴迟抬眸反问:“是又如何?”
陈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李元峰稍稍躬身:
“李叔,羡安身为皇城院墨袍,职责在身,可否借用族宴片刻时间?”
李元峰愣住了,困惑不解,虽不知道这小子想搞什么花样,但还是应承下来:“可。”
陈烛转过身,望向李兴迟,忽然询问道:“观你言行不俗,应当也是个读书人,可曾了解楚律?”
李兴迟本能的嗅到了危险,一股不好的预感自心头涌起,可箭已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大楚律法,自然是了解的,问这个作甚?”
这赘婿走的什么章程?
在场人也同样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都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陈烛往前猛的踏出一步,声调徒然高昂,冷冷质问道:“口口声声说你大楚律法,那么楚律明文规定,人妖不得通婚,不得结成道侣,你又是否了解?!”
此言一出,堂中一片哗然,然后马上变成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谁开口说话。
那名真身乃是狐妖的少女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唇角都在颤动。
李兴迟脸色阴沉,传言中这小子走的是纯粹武夫的路子,境界同样不高,是如何看穿云儿是妖物的?
李元峰虽神情如常,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暗中观察那少女的表情,确定了陈烛所说多半是真的。
“空口无凭,一派胡言!”
李兴迟垂死挣扎,他昂着头,瞋目裂眦地争辩道:“我与云儿相处近五年,尚不知道她是妖族,你算个什么东西,张口就来?”
“到底是不是,随我回院里,自然有专人前来识破妖秽的伪术,你敢吗?”
陈烛谈笑自若,毫不担心,方才他进入大堂的瞬间,便感觉到异常,开启灵眸探查了一遍,本来也不想多管,可惜这二愣子硬要撞枪口。
李兴迟面色铁青,犹豫不定。
狐妖少女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袍,双目红润:“李郎……”
不曾想这个李兴迟还是个重情之人,拍了拍她的小手,温声道:“放心,万事有我。”
说完,他看向陈烛:“我凭何要去?”
陈烛笑了笑,直接掏出腰牌:“皇城院有抓捕嫌犯之权,若想反抗,你当然可以试试。”
狐妖少女眼神飘忽不定,隐有死志。
陈烛漠然道:“我劝你不要想着自尽,哪怕是一具尸体,院里也会有一百种方法确定你的身份。”
少女双眼紧闭,内心惊惶,万念俱灰,原本只是想着如何不牵连到李兴迟,如今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狠。
太狠了。
众人魂惊胆落,再看向陈烛,目光完全不一样,甚至有些畏惧,身体彻骨生寒,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楚律写有一条:人妖擅自通婚结侣者,人族流放边陲,未满三年之期不得归乡。
而妖族更惨,直接被废其修为,若要重修,不知何年何月才可重新幻化人形。
李元峰没开口,一向温善的吕氏同样闭口不言,场面一度僵持。
李兴迟沉默良久,惨然一笑,微微叹气,诚心对陈烛行了个儒家揖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抬起头,眸间血红,窘迫说道:
“陈公子,兴迟知错。”
“悔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