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是你在香药局大放厥词,满口什么狗仗人势,还自称姑奶奶?”
孙妈妈被叫到琼芳斋问话时再无昨日的威风,那坐在首的徐慕欢她是连看一眼都不敢,只拿眼睛边儿扫了下。
“王妃,那一炉香二三钱银子,被那小蹄子——”
孙妈妈前两步想解释。
可她素来满口粗话,说溜了时难免管不住嘴,‘小蹄子’三个字竟在徐慕欢面前也溜达出来。
“妈妈了年纪,自重些吧。”
徐慕欢蹙了下眉头,撂了茶碗,却正眼也没再瞧她。
她也不想听小燕、苓香和孙妈妈这三人各述一遍的罗生门,只问月蔷道:“昨天外客还在,到底什么事儿非吵骂起来?”
“回王妃,昨儿小燕奉命去香药局拿燕窝,正巧赶孙妈妈在打骂把香弄错了的银蝶,两人互呛两句,苓香怕吵嚷起来,便劝开小燕,自己带她去取燕窝,孙妈妈心里仍有气,就用那番话骂了苓香。”
徐慕欢听罢哼笑了一声。
“就这么点子事儿”
“你好大的威风,主家设宴的好日子,你心气不顺就要打要骂,还被去旁边院子里换衣服的亲戚小郑娘子听去了。”
孙妈妈还以为是苓香捅到王妃这来的。
一听是被外客听见告了状,吓得脸都白了。
她掇着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讨饶的说:“王妃饶我这一回吧,若知道能被旁人听见,打死我我也不敢撒泼。”
“这次我若网开一面,往后怎么料理别人?”
孙妈妈见徐王妃是铁心拿她开刀,愁苦着脸垂头不敢再央求。
“银蝶毁了一炉香,罚半月银米。”
“小燕在香药局无故以下犯,罚半月银米。”
“至于孙妈妈仍为香药局的掌事,但月例减半三个月,以观后效,若减薪期间再无长进,不知悔改,就此革职撵去庄。”
徐慕欢处置完,众人欲走,她又单留下孙妈妈,私下教训道:“妈妈是了年纪的人,本不该我这晚辈来教训,可是妈妈嘴不好,说话不三不四的习惯务必改了,今儿在我面前溜达出来一句,我容你,明儿你在姑娘们面前,太妃、程娘子面前也溜达出口,谁也救不了你了。”
孙妈妈连点了好几下头,方才默默退了下去。
见她走,月蔷撇了下嘴,瞧不的骂道:“我顶看不她这样的人,对下刻薄不容,有十分手段去辖制,对讨好谄媚,跟个哑巴猫儿似的。”
“哪是什么烈性人,炮仗性格儿,就是个势利眼罢。”
徐慕欢仍绷着脸,似有更严重的事情要处理。
她给月蔷使了个眼色,“告诉濮阳把人带进来吧。”
月蔷刚要出去,慕欢又叫住她,嘱咐道:“一会儿你让结香她们守在门外,周围一个人都不许有。”
月蔷心领神会的‘哎’了一声,方才出去叫人了。
这片刻没人的空当,徐慕欢歪在椅子里看那搁在月牙桌袅袅的一炉香发呆。
濮阳和另两个小厮押进来三个五花大绑且塞了口的女人。
那两个小厮出去后月蔷关严了门,屋子里便只他们六个了。
这三个女人被押在柴房一夜,早已发髻杂乱、衣衫脏污、疲困不已。
这三个女人是东府里俞璋留下来的妾室,也是三姊妹,大姐叫葛寒梅、老二叫葛润竹、幺妹叫葛樱儿。
两个大的在入府前一个是千盏楼养的卖唱乐伎,一个则是给姐姐操琴伴奏的。
小妹葛樱儿本不是贱籍。
后来两个姐姐在俞璋那里失宠,便想起葛樱儿也十三岁了,生的楚楚动人,就给俞璋介绍来,花八百两买进府,好像是会跳舞。
这三姐妹自入府便一直在一个院子里住,十分和睦,拧成一股绳来争宠。
听濮阳说,方曼烟入府前,她们三个得宠好一阵子。
如今这三姊妹里年岁最大的也就与徐慕欢相仿,还是有些青春的。
也正是徐慕欢年纪不大,没见识过谁能干出她仨干出来的事儿,才闹心,才不知道怎么办。
昨日府里办牡丹宴,她仨趁着两府正室娘子都去应酬会客,下人们都被调去四司六局帮忙,人少走神,便从后门将一个在大曲里唱男角的武戏小生偷放了进来。
这四个人在万春苑的小暖阁里行银乱野嬉之事。
本来昨日人人忙碌,她仨与那男子苟且也未必会败露。
谁料,一晌贪欢,那男子愣是拖到宴散后才要走,被濮阳撞个正着。
一开始濮阳还以为他是混进府偷东西的,押起来抄检了身体,只翻出一个精致的铜香囊,并无其他。
经采买的邵春娥指认,这香囊属于万春苑。
濮阳不敢瞒着,连夜告诉了月蔷并回禀给了徐慕欢。
先是吓唬那男子,说若是他不招出实话来,就以偷盗罪送去府衙过堂,且那香囊十分值钱,量刑时恐不轻。
又套他话,说是女方已经招认,他嘴硬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两相逼诱,再加那男子以唱曲谋生,凭一张俊俏的脸蛋儿赚钱,九翎刑罚里,偷盗和斗殴者都会在脸行黥刑,他恐日后失了谋生的本钱,这才供出实话来。
将万春苑里葛家三姊妹如何花八十两银召他来白日行奸苟且的事情全都吐了出来。
徐慕欢听罢都惊呆了。
她活了也快三十年了,头一次听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徐慕欢深知这是家丑。
孀居的妾室花钱召男伎,还是三姐妹一齐,传出去王府别说女眷的脸面,整个家风都得跟着沦丧。
她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俞珩说过要把这些人都打发了,她心里仁慈,愿意留的就没撵走。
如今真是不好收场。
“我已将此事回禀了太妃,除了打死你们三个再没别的办法。”
徐慕欢说出‘打死’两字时心里十分紧张。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杀过人,可面对这三个女人时她心情复杂。
一听见要被打死,葛家三姐妹呜呜的挣扎,奈何被捆绑着动弹不得。
葛寒梅往前蹭了几下,想蹭前去说话。
徐慕欢示意月蔷摘去她堵嘴的手巾和勒子。
“徐王妃,千万饶命啊——”
“我那小妹子才二十岁,饶过我们这一遭吧。”
徐慕欢也知道,如果不是生计所迫,哪个女子自甘入贱籍去卖唱谋生。
她那小妹妹不卖进王府,也会卖去别人家,少不了被糟践。
“你们三个若是守不住想再嫁,来找我说明就是了,何必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如今为了王府的声誉要打死你们三个,就算你们真的身世可怜,我也帮不忙。”
葛寒梅见徐慕欢不是个心黑手冷,铁石心肠的人,还有活命的转机,努力匍匐着蹭前去,伏在她脚边说:“王妃,事关性命,我们三个愿意立字据画押,日后若敢吐露半个字,过堂受通奸的责罚。”
“——王妃”
葛寒梅哭的气不接下气,“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锦官呢?他日后若是以王府声誉来讹诈。”
“他不敢”
葛寒梅说的极为肯定。
“我们与他不过露水情缘,一锤子买卖,一无信物二无证人,且他就是做那个营生的,他敢讹谁。”
“你还说他没信物,那铜香囊不是你、你们中谁的。”
葛寒梅冤枉道:“那是他偷的,趁我们姐妹睡熟时偷走的,濮总管已抄检干净,我保证再无它物。”
“王妃,我们真是第一次,绝不是惯犯。”
徐慕欢有些心软了,她打算跟太妃求求情,将她们撵出去算了,何必非要她们性命呢。
靖熹斋如今为避太子名讳,改成了清熹斋。
徐慕欢那门前几级台阶时脚步千钧重。
“事情办好了没有?”
太妃怕程娘子面子挂不住,没有惊动她,见徐慕欢来了便问。
“母亲,要不将她们撵出去算了,我审过了”,慕欢说起话来不那么侃快,“确实是初犯,也没什么后患,她们仨愿意立字据画押,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的。”
“你住口!”
太妃发起怒来,却也是狠压着嗓子,怕隔墙有耳。
“你是个极精明的人,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油蒙了心了。”
徐慕欢也知道通奸是大事,且她们三个又十分过分,传出去王府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母亲,那、那可是三条人命啊。”
“不打死她们三个,又不知道牵扯多少人命!”
太妃冷着脸十分坚决。
“你不去心疼王府里清白女眷的声誉被毁,却心疼那三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太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了下徐慕欢教训道:“我对你本是有改观的,觉得你是个读了不少书又家教不错,万事有决断的人,之前不该小瞧了你,可你这件事儿办的真令人失望又生气。”
“我也不用你去,自有堪用的人。”
太妃示意孙嬷嬷前,耳语地吩咐给她什么话,孙嬷嬷直点头的下去了。
“你现在就去祠堂给我罚跪,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哪儿,什么时候回去。”
徐慕欢不敢违逆,只起身领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