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前俞墨再次登门私塾此时堂屋正厅正在上菜一道道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美食纷纷上桌,不仅色香味俱全就连摆盘花色都有讲究,顾软软拉了拉林婆婆的袖子指尖在桌上虚虚划了过去。
今日摆盘菜碟皆为流云墨花色分开看时只觉是一套但花纹有着细微的差别而现在它们随着花棱圆盘摆成圈时竟就合成了盛放牡丹牡丹本风流,但花纹墨痕又给了它添了几分水墨山水的雅致。
牡丹为中,左春兰,右夏荷上秋菊,下冬梅。
一桌宴席,四季花开。
顾软软下午拿着药碗回去厨房后就一直没出来她手巧,但家里材料实在简单,这桌菜用的东西,连配料都认不大清,一下午的时间都在“求学”现在菜已摆盘顾软软一道一道看过去看一道,回想它的做法。
顾阮阮在求学,其他人就是震惊了,面面相觑。
午后俞墨走时说会请大家吃饭,本以为他会在酒楼请上一桌,谁知他直接让人在家里做了一桌,下午挤满厨房的丫鬟婆子私塾众人不是不知,但没想到一桌宴席能精致到如此。
林先生林婆婆还好,林家在府城也算有排面,但也只认得小半菜品,竟连大半都认不出来,顾怀陵和周阳就更别说了,顾怀陵还好些,眸中虽震撼,但神态尚算平静,周阳的下巴都快兜不住了。
宴之和他那位小舅舅到底什么来头?
“我来迟了。”
俞墨的声音出现在门前,人也随之走进,众人回头看去,他换了一身矜贵墨纹玄衣,身姿挺拔,眉目内敛,眸中墨色很深,午后初见时的周身戾气似乎少了几分。
一下午的深眠并不足以让俞墨奔波大半个月的疲惫消除,但好歹缓解了几分,眸中郁气稍减,不似午后那般浑身写满了烦躁。
林先生上前一步,“不曾晚。”
俞墨点头,又将林先生林婆婆让在了上座,他入座后,其他人也跟着入座,俞墨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横眉微皱,对着林先生歉意道:“本想好生感谢,只是来的仓促,家里用惯的人手不在,材料亦不足,有些简陋,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看着认真在道歉的俞墨,林先生眼皮跳了跳,将“实在丰盛愧不敢当”这些话给默默吞了回去。
“俞公子”
“先生若不介意,唤晚辈一声谨瑜吧。”谨瑜是俞墨的字。
又回身对着身后的俞凛低声吩咐道:“把少爷抬过来。”俞凛领命而去,俞墨正身坐回,身子微躬看着林先生。
俞墨态度放的低,林先生也不作扭捏之态,“既如此,老夫就仗着年纪唤你一声谨瑜了。”
俞墨颔首,侧耳等着林先生的下语,林先生再道:“我虽不知宴之为何要从家里出来,但他做了我的学生,我自当教他爱他,师徒一场这些都是我该为他做的,谨瑜实在不必过分感谢。”
俞墨受教,“先生高德,是谨瑜俗气了。”
林先生:“哪里高德,实在是无功不受禄罢了。”
下面人动作快,几句话的功夫,打着哈切的叶宴之就用贵妃榻给抬了过来,叶宴之双眼还有些朦胧,“你们吃饭抬我来做什么?”
俞墨撇了他一眼,“吃饭啊。”
“这一桌子菜,可都是你爱吃的。”
闻言,叶宴之伸着脖子去看,香酥脆乳,龙丝潘瑜,六月黄,红烧熊掌,浅浊白湖鱼,咸鹿肉,看一道就咽一回口水,这些菜当真都是叶宴之的最爱。
尤其是那道六月黄,只这个季节有,再有一月就是蟹黄肥美之季,但叶宴之偏生就爱还未最后换上硬壳的软蟹黄,撒了咸肉糜一锅蒸了,美味在口腔炸开的那一刻,无比满足。
受了伤,本来犯困甚至没什么胃口,但看着这一桌菜,叶宴之口水快泛滥了。
叶宴之:“快,我饿了。”
“你吃的不是这些。”俞墨慢悠悠的看了一眼俞凛,俞凛拍手,很快有一个粗衣婆子端了一碗粥上前,叶宴之看着自己眼前的白粥,又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
怒瞪俞墨。
“你故意的!”
“哇哦”俞墨惊叹了一声,真心实意的夸奖,“这么快就发现了,聪明了不少。”
“有你这么当长辈的么!”叶宴之耿着脖子控诉。
俞墨皮笑肉不笑,“比起某个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没有半分音讯生死不知抛下孤寡老人的小辈,我觉得我这个长辈还可以了?”
孤寡老人,你?
叶宴之惊愕的看着恬不知耻的俞墨,但看着俞阎王唇边的冷笑时,叶宴之默默的缩回了脖子,老实等着婆子喂自己寡淡的白粥,瘪瘪嘴,嫌弃的态度一览无余。
顾软软看着有点想笑,那是白粥没错,但那不是普通的白粥,熬粥的水里加了太多料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根已然人形的人参,竟就拿来给一碗粥吊汤了。
满是药味的糯粥入口,叶宴之嫌弃之态很浓,吸了吸鼻子,闻着隔壁桌的香气来佐粥,本以为这顿饭就这么心酸的过了,谁知刚才只是开胃上菜,正餐还没上呢。
这边已经开始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俞墨夹起一片鹿肉,正要入口之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出声。
“俞叔叔你在笑什么?”周阳出声。
俞墨态度摆的随和,又几杯酒下肚,隔阂也散了许多,桌上各位兴致正浓,俞墨看了一眼也望着这边的叶宴之,笑道:“响起了当年的一件旧事,那年冬天,叶家人各个都被补出了鼻血,就因这桌上小小一碟鹿肉。”
“不要说!”
这是想起来那件事脸色爆红的叶宴之。
叶宴之这样,其他人更想听了,林婆婆笑道:“快,说与我们听听。”
叶宴之看顾软软也是眼神发亮的模样,知道阻止不了俞墨,羞耻的捂了脸。
“他那年才八九岁吧,偶然食了鹿肉很是喜欢,但鹿肉大补,他年岁又小,不可食太多,只给他几片罢了,谁知他非闹着要吃,嘴巴又刁,还只食不足六月嫩鹿腰间软肉那一小块。”
“野鹿难得,他连食数日还不肯依,他爹没法子,就专门给他弄了一鹿苑,里面养的全是六月以下的幼鹿,谁知鹿苑刚弄好,他又不爱食了。”
说到这,俞墨无语摇头,“他当初为了几片鹿肉闹的家里不安生,他爹为了满足他,鹿苑弄的极大,谁知这小子转头就不爱吃了,偌大的鹿苑,拿给家里小子狩猎也消耗不完,一年下来,都快装不下了。”
“那时正值年关,他爹索性给家里下人都赏了全鹿当年礼,那个冬天,家里人补的人人流鼻血,就连门前小厮穿的都是鹿皮小袄,人人都道叶家大方仁善,开春之后,想来叶家做活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
这话还真不是胡诌的,就因为叶宴之想吃鹿肉这一件小事,闹出了挺大的风波。
“哈哈哈哈。”
林先生林婆婆周阳捧着肚子笑开了,顾软软顾怀陵却没笑,顾软软有些心疼的看着红着脸不敢看众人的叶宴之,想的却是他在自己家里,稀饭咸菜也吃的高兴的模样,原来他以前,吃的这般好?
就为了那几片鹿肉,家里人就给他弄了一个鹿苑出来。
顾怀陵亦是如此想。
俞墨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顾家兄妹,嘴角上扬,又继续道:“这还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
“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快与我们讲讲!”
俞墨拿着筷子点了点桌上的一盅鸡汤,“就这鸡汤,看着和平常没两样,但他当初,吃的鸡汤必须自幼用虫草喂养的母鸡,这道菜他倒是一直没嫌弃,就因为他这口,澜州便宜虫草的价格都上了一层。”
“还有这个六月黄。”
“每年只有这一月有,一到六月,家里不管是观花还是赏鱼的塘子,全是螃蟹。”
俞墨相当嫌弃,“每年六月我绝不踏入他家,因为到处都是螃蟹。”
“就为了他一张嘴,家里家外折腾了一个遍。”
叶宴之捂着脸,满身羞耻,彻底不好意思见人了。
………………
酒足之后,男人脸上皆是微醺,就连林婆婆和顾软软都小喝了几杯,脸红红的,俞墨从头喝到尾,但他神色如此,除了身上微浓的酒气,光看那双清明的眼,绝对看不出这人喝了酒。
叶宴之一把拉住俞墨的衣摆,抬眼见都喝的有些飘没注意到这边,低声骂道:“你说那些事做什么?他们会觉得我太过奢侈了!”
俞墨:“我说的不是事实?”
叶宴之不满看着俞墨,是事实没错,但要看和谁说,如果和家境相当的人说,那只是平常闲话罢了,但你和普通人家说这些,人家难免多心的。
看着丝毫没有领会到自己用意的傻侄儿,俞墨无声叹了一声,摇头,挑明。
“我若不说你当年的刁钻精怪,怎能体现出你现在吃咸菜啃馒头的难能可贵?”
自家孩子养的精细,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但自己这小半下午查到的东西来看,他太平易近人了,平易近人当然没有错,但不能一开始就把态度放在最低,你放在最低,他们只会习惯,只会理所当然。
有对比才会更震撼。
诚心诚意求娶姑娘没有错,但有些时候,必要的手段是不能少的。
看着叶宴之还有些朦胧不明的眼,俞墨只觉得手又痒了,冷笑道:“我一开始知道他考验你的时候,我还有点不高兴。”
澜州叶家,哪怕在京城也有一席之地,不是贬义,就算顾怀陵以后飞黄腾达,现在的他,真的没资格对叶宴之提什么要求才能娶他妹妹。
“但是现在我觉得考验是对的。”
“傻成这样,我要是有妹妹,我也不想把妹妹嫁给你,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忽悠彻底没了钱。”
叶宴之:“好好说话,怎么又骂我了!”
“你以为我稀罕骂你?”
俞墨挥开叶宴之的爪子,理了理衣摆,侧头看向俞凛,俞凛点头,出去带了一个人进来,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平和无楞,身覆药香,正是老六的爹,张显扬。
“你给他瞧瞧吧。”
俞墨让开两步让张显扬给叶宴之把脉,看到张显扬叶宴之就想到顾软软,下午没有跟她提这件事,是因为这事没有把握,万一不治好,不是空欢喜?
还没找好不漏痕迹的借口呢。
一看叶宴之这模样俞墨就摇头,幸好根本就没指望他。
突然进来个生人,饭桌上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俞墨视线从头至尾都没看顾软软,笑着介绍道:“这是跟着我的大夫,虽然名声不显,但他父亲曾是太医,医术还算可以。”
看向林先生林婆婆。
“虽然有些失礼,但年纪大了,有些小毛病可能不易察觉,先生和婆婆也一起请个平安脉吧?”
人一旦上了年纪,什么小病小痛都有可能影响生命,而且林先生又嗜酒如命,他平时又最不耐看大夫的,听到说这位大夫的父亲当年曾是太医,林婆婆马上就意动了,假意推辞了一句,“会不会太麻烦?”
俞墨微笑,“不麻烦。”
林婆婆马上推着一脸抗拒的林先生上前。
林先生虽不爱看大夫,但他和医馆的张大夫交好,闲着没事张大夫也帮他把脉,他觉得自己身体没问题,可张显扬是有真本事的,把脉之后问了几个小问题,把林先生的身体情况说的非常明白,还真说了几个以前不知道的小毛病,倒不用吃药,药膳温补即可。
开了几贴疗养的方子,林婆婆很是高兴收下了。又听得可以饮酒但不能酗酒,林先生也高兴了几分。
两位老人把完脉后,俞墨看向顾怀陵周阳顾软软,“你们三个虽然年轻,但正因年轻有时候一些暗疾不能马上察觉,也一起请个平安脉吧?”
顾怀陵瞬间抬眸看着俞墨的眼睛,俞墨微微一笑,顾怀陵也没看顾软软,毫不犹豫的抬脚上前,挽袖将手放在张显扬的诊脉腰枕上,“麻烦张大夫了。”
俞墨看着神色如常的顾怀陵,再看一眼明明躺在一边没他什么事但还是不自觉看向顾软软的自家傻侄儿,心里再度长叹一声。
真的差好远。
得下个猛招让他彻底脱胎换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