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他嘴边溢出,仿佛已在他心头辗转过千次,仿佛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归路,就那样低低唤了出来。
杜容芷一脸愕然地后退一步。
他,他怎么敢直呼她的闺名!
杜容芷勉强定了定神,低声警告道,“楚公子该清楚我是什么身份……方才我之所以不许丫头打扰,不过是想与楚公子把话说清楚,公子若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误会。”他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我的想法与你一样,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清楚而已。”
杜容芷抿紧嘴唇,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打从那日之后,她有时静下来想想,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楚慎尧对自己有些别样的情愫……可她又实在没法相信,这样一个洒脱随性无拘无束之人,又怎可能会喜欢索然无味的自己呢?
楚慎尧见她抿唇不语,不由轻声道,“又或许……我的心意,你早已猜到了。”
“楚公子。”杜容芷回过神,正色道,“我与公子也算相识多年,公子曾几次三番为我解围,免我狼狈尴尬之苦,我心里亦是十分感激,但——”
“夫人可信‘缘分’二字?”他忽然开口问。
杜容芷声音一滞。
楚慎尧淡笑道,“我曾听老人们说,姻缘婚配本是命中注定,两人若是有缘,纵使相隔万里,阻碍重重,冥冥中也总有一根红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杜容芷冷声喝止,“我并非云英未嫁的闺中少女,公子亦非懵懂冲动的无知少年,你可知方才那番话会将你我置于怎样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境地?!”
楚慎尧苦笑摇头,“我就是太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隐忍至今……可是现在,我忽然不想忍了。”
他看向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容芷,你值得更好的。”
杜容芷用力闭了闭眼睛,直到眸中的惊涛骇浪彻底消匿,才嘲讽地挑起唇角,“更好的?什么更好的?是你么?”她冷嗤一声,“楚公子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她昂起头,冷声道,“我夫君乃是宋国公府长房长孙,更是今上钦点的状元郎,论家世,论相貌,论才华,论人品,他哪一点不比别人强出百倍千倍?”她咬了咬牙,干脆自揭伤疤道,“何况楚公子久不居京城,所以不太清楚……其实细论起来,跟外子这门婚事还是我自己死缠烂打求来的,他原先根本看不上我……而且因为这件事,我在坊间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
楚慎尧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静静地,带着几分怜惜与心疼地看着她。
她却觉得这种表情委实让人厌恶极了!
杜容芷别开眼,继续道,“其实这些你在京里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她无所谓地笑笑,“所以楚公子往后就别说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话了,听起来实在讽刺得厉害。”
“那现在呢?”他轻声问,“若是重新来过,你还会对他死缠烂打,一心想嫁给他么?”
杜容芷不由怔住。
如果可以选择,她还愿意嫁给他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她重生以来,已不知在她心头盘桓过多少次。
她不愿意。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不想再面对宋家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更不想……再忍受他的多疑与猜忌。
杜容芷怔怔地回过神,她嚅了嚅嘴想说点什么,却被他直接打断,“不必说了。”他低声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不是……”
她本能想要分辩,他却没有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方才夫人的话我已听得十分清楚……现在也请容我说几句话,可以么?”
他的姿态摆得这样低,反而让杜容芷说不出什么来。
“刚才你问我,是不是比宋子循更好?”他温和地笑了笑,“我想,这个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我或许没有他那么出色,但我也同样没有一个像他那么错综复杂的家庭。”他娓娓道来,“我是家中幼子,上头有两位兄长,长辈们对我并没什么过高的期许,对于我未来的妻子,也不会求全责备,极尽挑剔。”他幽默一笑,“大约他们自己也明白,就算挑剔也没有用。因为我要娶的,是与我携手一生的挚爱,还非荣安国公府一件完美的摆设。”
杜容芷轻抿下唇。
“我大哥育有三子两女,二哥更厉害,接连六个都是儿子……如今家中侄儿侄女共十余人,并不需要我开枝散叶,支应门庭。”
“我自少时在外游历,见过各式各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我从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不认为女子生来就该依附于男子,我愿我未来的妻子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我亦愿意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我走过大江南北,最喜欢的是这无拘无束的广阔天地,最热爱的是闲云野鹤般的潇洒自在,”他顿了顿,“最向往的,是能得一心人,与我红炉煮酒,与我掌灯夜游,与我看尽繁花……”
他静静凝视着她,阳光落在他幽深的眼睛里,宛若璀璨的星河。
两人就那么默默地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许久,杜容芷才轻启朱唇,“能得到楚公子这般的夫婿,实为女子之幸……”她停了停,“只可惜,那个人不能,也不该是我。”
楚慎尧眸色一沉,“你要是怕人言可畏,亦或是担心他不肯和离……”
杜容芷摇摇头,“若你是我,会否因为害怕压力,畏惧人言,而裹足不前?”
楚慎尧严肃道,“若这场婚姻于我只是无尽的折磨,那个人一而再再而三让我失望乃至绝望,我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哪怕摔得头破血流,跌得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甘之如饴。”
杜容芷苦涩地弯了弯唇角,“我的想法,跟你也是一样的。”
楚慎尧一愣,脸色却一点点白了下来。
“我不愿意离开,并非不能,并非不敢……”她轻声道,“只是因为,我还爱他。”
“我依然,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迟疑地……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