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康平帝登基以来,便格外重视秀才,满腹经纶的读书人们在定京城中大多都能谋得一官半职。
定京城每逢三年便会举行一场杏榜考试,大魏人才纷纷赶往考场。
临近七月,今年定京街上来来往往的考生比往年更加热闹。清晨,不少人都结伴挑担同行,少数有坐着马车,身边跟着佣人的公子哥。
大概是昨晚喝酒的缘故,叶昕起得有些晚,她坐在床边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喉咙干涩发苦。
直到佳禾递了杯葛根花茶给她,才终于缓过了神,迷糊中总觉昨晚有人在床边,她揉了揉额角,只当作是佳禾来过了。
佳禾上前接过空杯,“小姐,可好些了?”
她点头轻应,坐到梳妆台上。
佳禾往她的鬓发上斜插了一支淡青色簪花,又往她的脸颊两边扑上些胭脂,整个人总算有了些血色,望着铜镜中的小姐有一种出水芙蓉的味道。
叶昕从一个黑匣子里取出白色液体,在妆奁内挑拣出根金珠凤簪,将其涂上液体甩干后插于鬓发上。
两根簪子的衬得素雅又透着股淡淡的华丽,再搭上身上穿着的银白色纱裙,柔情绰态,气若幽兰。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带着天生贵女气质,理所当然般的居高临下。
只是如此自然而然的对话,话语中却有股不容置喙的语气。
仿佛一夜之间,拾起了她皇子正妃的威言,千金嫡女的骨气,卸去了当乞丐那年的自卑痛苦,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
佳禾望着她,有种不自觉地被压迫感,熟悉的背影下透着陌生的气场,好似与她有着云端般遥远的距离。
到真文堂时已经迟到了,好在第一节的汪道源先生也来得晚了些,叶昕先一步进了学堂,坐到角落。
蓝雪晴坐在第一排,还特意留了个位置,轻挥手招呼她过去。
叶昕只当没看见,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画圈。
坐在她前面的粉衣女子转过身来,提醒道:“喂,那个人叫你。”
“嗯。”叶昕轻应,但依旧没有抬头。
蓝雪晴见她不理不睬,周围人也全都看了过来,有些尴尬,便也不再招呼。
粉衣女子有些好奇,见她一个人,便往后挪了挪座位坐到她旁边,低声道:“喂喂,你俩闹掰了?”
话音刚落,叶昕还没来得及回答,汪道源先生便走了进来。
他轻咳了一声,将书册放到讲台,手背过腰,正色道:“定京城即将举行科考,我们真文堂也会举办比赛,每个人都要参与。”
粉衣少女问道:“先生,在哪里比呀?”
汪先生瞪了她一眼,“提问,就要站起身。”
她双手抱着头,不屑地挑了挑眉:“哦,下次注意。”
汪先生似乎早已习惯她的这副做派,轻哼一声,道:“届时会在龙船宴会上举行。”
每年的六月二十九都会举办龙船宴会,此乃先帝立下的节日。节目则是女子真文堂和男子呈文堂上台比试。
一般来说,比的是乐、射、御、书。
乐器和书法是最为热门的比赛项目,总是难分伯仲。
射箭和御马虽没有男女规矩的限制,但也没听说有过女子去参加。当今的男子大多以读书为主,因此这两项以往来说是相对冷门的。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坐在叶昕旁边的这个粉衣少女。
她出自太仆寺卿周贵卯之女,名周粉儿,喜欢粉色的衣裳,粉色的弓箭,粉色的马鞍。御马、射箭、可都是她的绝活。
上一世,她的父亲并不认可女子习武的行为,利益权衡之下将她嫁给了当今的康平帝,纳为贵妃。十六岁女孩的青春在盖上红布那一刻戛然而止,等待她的是无尽的枯寂。
好在,她在偌大的后宫中与叶昕成了朋友,她们一拍即合,相谈甚欢。她们在灵魂和思想上有着奇妙的共同点,有着说不定的话题。舞刀弄枪几乎成了她们之间的日常,她也算得上是叶昕的师傅。
如果说周粉儿是习武天才,叶昕则称得上是奇才,刚开始连刀都拿不动。练了三年之后,武艺速度和轻功都远在周粉儿之上,她更擅长的是快速近身,一刀致命。
叶昕看着周粉儿,有股说不出的情绪,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说话好些,怕流露出不该有的情感。
“喂,你怎么不理我?”周粉儿皱着眉头,有些烦躁。
叶昕被她的话喊回了神:“没,我头晕。”
周粉儿见她的模样的确有些憔悴,但还是忍不住八卦起来,低下声问道:“你不是和那个姓蓝的可好了吗?”
叶昕微叹了口气,“头晕,懒得走到前面。”
“哦。”周粉儿挠了挠头,望了她许久,“你真好看。”
“谢谢夸奖。”叶昕唇角微翘,这人还是没变,在后宫的时候周粉儿总是会盯着她,憋半天说一句话,偏偏语气上还很平静。
“我认识你,你是真文堂功课第一的叶昕。”她手指抠弄着裙角,“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周粉儿。”叶昕轻笑,她居然紧张了,难得一见。
“你居然认识我?”周粉儿激动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又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尴尬笑道:“我还以为你只认识蓝雪晴。”
上一世的她,这个时候的确不认识周粉儿,她身边的挚友只有蓝雪晴,完全形影不离。
叶昕的性子里总是有种莫名的执拗,占有欲,她觉得不管是爱人抑或者是朋友,只要一个就够了。或者说是自私,世界的人只能围着她转,因为她是最娇贵、最美丽的。
叶昕莞尔,“你骑马很好看。”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周粉儿整个脸涨红,完全没有思考她有没有看过自己骑马。这是她有生之年除了自己的丫鬟唯一一个夸奖她的人。
她抿了抿嘴,努力压制住心底的喜悦,佯装冷酷道:“我可以教你。”
见她没有反应,又意识到蓝雪晴的存在,“也可以顺便教教你朋友。”叶昕还是没有吱声,她又思考了一下道:“你难道是不想学吗?很好玩的。”
叶昕终于没忍住笑出来,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表面上高冷,实则上只是个小孩罢了。
“想学,不带朋友,只跟你。”
周粉儿脸上的郁闷瞬间全褪去了,抿着嘴强忍住笑容:“哦。”咳了一声后又道,“射箭我也会的,还有轻功,就是可以一下子跳高高的那种。”
“师傅。”叶昕轻笑,话中玩味而又带着股郑重。
“下面的,都专心听课。”汪道源先生一只手捧着书本,一只手背过腰,斜瞪过来。
周粉儿立马噤声,但那一声“师傅”还是让她心潮澎湃,耳尖微不可察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