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有望微微示意,他身後站著的管事,很快從壹摞的書冊中翻了兩本冊子出來,謝銘月接過打開,專註於手中的賬簿。
涼亭內,沒人說話,夜傅銘還是沒吃東西,五皇子為堵住他的嘴,殷勤的拿了塊果子,送到他嘴巴,夜傅銘被逼的無法,張開了嘴,斯斯的,沒有聲響,壹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謝銘月的身上
她微側著頭,神情專註,嘴唇微動,似乎是在默記,午後的陽光正好,灑在她白皙的臉上,可以看到她如雪肌膚上,細細的絨毛。
她看的速度很快,翻動書頁中間間隔的時間很短,四周圍很安靜,幾乎可以聽到她每次翻動書頁的聲響。
那認真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神采。
燕有望身後站著的管賬的管事,看謝銘月這樣,只覺得她這是在裝模作樣,這麽短的時間,就算是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理的清嗎?
不知不覺間,壹主香的時間過去,謝銘月的目光,終於從冊子上移開,她閉著眼睛,抿著的嘴唇微動,很快睜開眼睛,看著燕有望,“這兩個月,是負收入。”
她看著燕有望,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陳述。
燕有望和他身後的管事都吃了壹驚,夜傅銘看著他們吃驚的樣子,不由深深看了謝銘月壹眼。
“不包括上月養馬下人的月銀,在2000兩左右,馬場有差不多400人,上上下下,總共需要600兩,也就是說,這兩月,虧損了近三千兩。”
燕有望呆住了,他身後站著的管事,忍不住脫口問道:“這麽短的時間,妳怎麽計算出來的?”
沒有算盤,他剛剛就看到謝銘月嘴巴不停的微動,然後眼睛在那些數目上掃了下,他實在好奇,她是怎麽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之前負收入,還能猜,畢竟年關前後太冷,玩馬的都是貴人,自然不會選擇這樣遭罪的娛樂,但這樣完全接近的具體數目,卻是猜不出來的。
“對了?居然對了!謝妹妹,妳太厲害了,我家王妃每次核對賬目,都要幾天幾夜呢,還是在有人幫忙的情況下。”
五皇子很是興奮。
謝銘月不答,看向燕有望,燕有望點頭,“這兩個月,是馬場生意最慘淡的時候,基本只有開支,沒有收益,總共虧損了兩千九百多兩,每年都要貼到這麽多銀子,等開春了,就會好許多。別人看我們這燕家馬場光鮮亮麗,實際上,壹年扣除開支下來,根本就沒多少盈余。”
沒有多少盈余,那就是還有盈余,而且,燕家開這個馬場,本身也不是為了銀錢。
不需要貼錢,又能拓展人脈,這已經是壹舉兩得,不過謝銘月知道,在此之前,燕有望必然付出了極大的精力心血。
“妳會心算,而且過目不忘?”
如果不是這樣,謝銘月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看完兩個月的賬目。…
謝銘月謙虛,“不過是記性比別人好些。”
上輩子,她成為夜傅銘的王妃後,夜傅銘在她的面前,壹直都掩藏了自己的野心,還是她管理後院,覺得很多賬目對不上,找夜傅銘問,夜傅銘剛好在那當口需要用到沈大哥,才告訴他真相的。
為了他的大業,她處處精打細算,不敢在自己身上浪費壹兩銀子,還賠進去了自己所有的嫁妝。
她的嫁妝,多是沈家給她準備的,謝銘月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是不能平靜,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傻子,被夜傅銘耍的團團轉。
當然,那段經歷,也不是全無好處,熟能生巧,她算賬管賬的本事,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什麽時候發月銀?”
管事這會,已經完全收起了因謝銘月是個小姑娘而起的糊弄輕視之心。
“再過五天。”
謝銘月將兩本賬冊都合上,放在壹起,看著燕有望,“這個月的月銀,燕公子發。”
燕有望見謝銘月壹副在商言商的架勢,道:“今日邀請五皇子七皇子過來,就是請他們做見證,我既將這些東西交給妳,那妳就是這馬場的新主人,他們每月的例銀,自然是妳給的。”
五皇子自是護著謝銘月的,嘖嘖了兩聲,“燕有望,不就六百兩銀子嗎?妳差這兩百兩銀子嗎?妳怎麽這麽摳?壹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若這六百兩,是給縣主買禮物,博美人歡心,我自然是不吝的,但在商言商,該算清楚的自然是要算清的。”
謝銘月將手放在賬簿上,“燕公子說的對,在商言商,那我問妳,五天後發的是上個月的月銀,還是這個月的?”
燕有望明白謝銘月的意思,不答,謝銘月伸手指了指他身後的管事,“妳來回答。”
管事看了燕有望壹眼,五皇子沒什麽耐心,催促,他低身道:“是上月的。”
謝銘月點頭嗯了聲,“上個月,這還是燕家的馬場,那些人也是為燕公子燕家做事,從下個月開始,馬場下人每個月的月銀,我自然不會再麻煩燕公子。”
“我連同馬在內的馬場農場場都拱手相讓了,縣主卻為這區區六百兩銀子和斤斤計較,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傷人心了吧。”
謝銘月側過頭去看他,“我這樂安縣主,是皇上封的,這塊原屬於燕家的封地,也是皇上賞的,要說承情,那我承的也是皇上的情,我沐浴聖恩,必定會將這恩德銘記於心,如果見到皇上,我壹定好好感激他的大恩大德。”
燕有望看著謝銘月那張淡然的臉,覺得她有能將人氣的鼻孔生煙的本事,難怪姑姑每次提起她,都壹副仿佛要吐血的樣子。
壹個女子,在兩個皇子面前,壹本正經的談論銀錢,和買賣東西般討價還價,這樣市儈,她不要形象的嗎?
燕有望覺得,絕對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像謝銘月這樣了。…
“不過這馬場能有今日這般光景,燕公子必然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燕公子這些年辛苦了,所以呢,燕公子就是這馬場最尊貴的客人,不管什麽時候來,都有妳的房間,妳的馬在這裏,享受的也必然是最好最高的待遇,妳若是需要馬場籌辦活動,不管是誰,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也必然是以妳的需求為先。接手馬場後,我會像燕公子之前那樣,用心將馬場經營好,不辜負妳之前多年的心血和付出。”
謝銘月盯著燕有望,不疾不徐,不緊不慢,有種讓人仿佛毛孔都打開般的舒暢。
“如果是我呢?要我和燕有望同時在馬場籌辦活動,以誰優先?”
五皇子發揮自己事事都要爭先後的原則問道,燕有望和夜傅銘也都看向七皇子。
“我剛剛那些話,可是當著五皇子七皇子的面說的,商人在商言商,但更重誠信,要沒燕公子,哪來今日的馬場?縱是皇上隆恩,我也沒這樣好的馬場可以繼承啊,我撿了這樣大的便宜,自是要飲水思源,燕公子,如此,可還滿意?”
燕有望盯著謝銘月,眼底湧動著異樣的情緒,神色也有些怪異,似是激動。
五皇子看燕有望這個樣子,“妳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被感動了吧?燕有望,妳看著,都快要哭出來了。”
燕有望沒看五皇子,目光也從謝銘月身上稍稍移開,先前的情緒也被很好的收起,“那就依縣主所言,這個月馬場下人的月銀,由我來出,還有新買的幾匹小馬駒,其他相關的銀子,我都會和賣家結清。”
謝銘月也不客氣,“那就謝謝燕公子了。”
五皇子看謝銘月這樣,“妳很窮嗎?”
他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過市儈的這麽直接的千金,但是他居然覺得該死的可愛。
謝銘月點頭。
“妳和季無羨不是朋友嗎?讓他給妳資助點啊。”
在季無羨面前,五皇子也不敢說自己是有錢人。
季無羨指縫微松漏出來的,都夠謝銘月壹輩子吃喝不愁。
“拿人手短,我們只是朋友,我憑什麽用他的銀子?自己花自己賺的才安心。”
“也對,妳又不是他的女人。妳父親不給妳銀子花的嗎?”
女人掙銀子,雖然也有,但哪有像謝銘月這樣的千金小姐,為銀錢拋頭露面的。
“給啊,但我開支比較大,不夠花,銀子誰會嫌多!五皇子有沒有興趣,和我壹起經營馬場?妳把妳朋友介紹給我,他們在這裏的開支,扣除必須的支出,我們兩個人平分。”
五皇子還從來沒做過生意呢,看著謝銘月發亮的眼睛,有些躍躍欲試,“妳說的對,誰會嫌銀子多,不過這事,我得回去和王妃商量下。”
五皇子身份擺在那裏,他身邊的朋友,自然是非富即貴,消費自然不低,有五皇子撐著,那些人也不敢賒賬賴賬。…
“縣主比我,會做生意多了。”
那是因為她比他窮,也更需要銀子。
“這塊地的佃農,馬場和負責林子的下人,他們是只負責做事,還是和府裏的下人壹樣,賣身在這裏的?”謝銘月又問道。
“馬場淡旺季明顯,有壹部分是臨時請的,絕大多數是簽了賣身契的,尤其是佃農。”燕有望沒有隱瞞保留。
“那妳得把他們的賣身契壹並給我。”
堅決的口吻,沒有商量的余地,品茶的夜傅銘,不由朝她看了壹眼。
燕有望應了下來,“這是自然,只要縣主能順利接手,這些都是您的。”
謝銘月又問了些其他的問題,燕有望壹並答了。
這壹晃,就是壹個時辰,原先說不餓的五皇子,已經開始用點心填肚子了。
“差不多就這些了,我得先回去了,麻煩燕公子讓人將這些東西搬到我的馬車上。”
燕有望叫了人來,將東西壹壹搬上了謝銘月的馬車,還貼心的準備了食盒。
“縣主想必餓了,我另外讓人備了些茶水點心,妳在路上吃。”
“那就謝謝燕公子了。”
謝銘月點頭,降香上前接過。
“縣主燕公子燕公子叫著的實在太見外,妳是楣兒的姐姐,我比妳年長,也是妳表哥,妳可以和她壹樣叫我表哥,或者稱呼我壹聲燕大哥。”
影桐沒有表情的臉冷了幾分,謝銘月輕笑了聲,“我還是覺得燕公子好些,也叫順口了。”
五皇子這時候問燕有望道:“點心還有嗎?我也要。”
胃口極好的五皇子還沒吃飽。
“自然是有的,我又讓人備了酒菜,五皇子和七皇子可以在路上慢慢享用。”
五皇子贊許的點了點頭。
“燕有望,要哪天燕家倒了,妳又混不下去了,到我這裏來當差,我就喜歡妳這樣會來事的,我吃了那些點心,膩的很,就想吃點有其他味道的。”
謝銘月差點沒笑出聲,這五皇子……
柏煬柏點點頭,用油腔滑調的四不像聲音說:“是啊,從羅公子那裏借來了壹件袍子。”
楚悅越想之前正堂上發生的事就越覺得有紕漏,繼續分析道:“孫氏知道那些毒粉是面粉後,肯定會拉壹車子到桃夭院,親手和面團給我看的。最重要的是,既然石鎖被揭穿是假的,那芠三婆的所有話都不再可信,孫氏會恢復清白名聲,而當時頂著幾斤面粉卻壹直喊沈的我,將會重新被扣上嫌疑犯的帽子……糟了,孫氏會不會拉來老太太要求檢查我肩頭的傷?好吧,就算查出花姨娘之事與我無關,壹條不敬長輩,陷害舅母,挑撥舅舅舅母夫妻關系的罪名,就夠我好好喝壹壺的。”
柏煬柏皺眉:“那怎麽辦?要不我幫妳去求個情?”說著搖晃著扇子拔腿就走。
楚悅連忙攔住他,沒好氣地說:“妳傻了?我這是在假設最壞的情況,現在又沒發展到那壹步,妳去求情不是主動揭我的老底嗎?再說倘若真的發展到那壹步,求情有個屁用,真風揚來求情都沒用,孫氏這兩年因為她弟弟很爭氣,腰桿子越挺越直,嗓門越來越響亮,尋常人她都不放在眼裏了,只要抓住我的把柄,她是斷斷不會撒手的。妳沒瞧見,剛才幾樁罪名安到她的頭上,她還兀自詭辯,底氣充足得很,所以妳還是別以武九的面目出現了,我覺這是壹招瞎棋。”…
“好吧。”柏煬柏點頭答應了。
楚悅嘆氣:“第二個最大的敗筆,就是妳扮成風揚出來幫我,行止間對我態度親密,言語間又處處維護於我,最可氣的是,妳還嘴犯賤跟老太太提親,她現在心中肯定有想法了。我怕她稍後會去找風夫人商量,讓我或羅白芍進風家門給風揚做妾,柏煬柏,此事是妳闖下的禍,妳要負責擺平才行。”
柏煬柏老實巴交地眨巴著眼睛,問:“那妳想讓我怎麽做,要家妹妹?”
楚悅搖頭道:“壹則我不想跟此人打交道,每次應付這個人都要費去我不少心神,所以只要他發善心不來找我,我絕對不會主動約見他。二則,我跟他是敵對面,妳跟他卻是壹派的,再加上妳跟寧王的師生關系,妳去找他阻攔這門親事,會比我去管用十倍。只因我擔心他會順水推舟接受老太太的議親,先用納妾的名義將我帶出羅家囚禁起來,再當做禮物送給寧王。”
柏煬柏越聽眉頭皺得越深,聽到最後壹句時,他的眉心已經皺成的川字形,脫口而出道:“不,他不會那麽做的,妳把他想得太壞了!”
楚悅翻了個白眼,為他分析道:“風揚的品行好壞我心裏有數,可他是寧王的心腹和臂膀,寧王想要的東西他都會雙手奉上,連他自家的龐大產業都不例外,要況是壹個微不足道的我呢?他見寧王想得到我,將我捆起來送給那人有什麽可奇怪的。”
柏煬柏搖搖頭:“妳太看輕妳自己了,他和寧王都不會這樣對待妳,若是他們真有這樣的謀算,那三年前為要不這樣做呢?”
楚悅理所當然地分析說:“三年前我又瘦又小,哪能當成美人送給寧王享用呢?妳有所不知,那個化名寧淵的人三年前離開羅府的時候留下壹幅畫,前幾日那畫被我的丫頭給弄壞了,收拾廢品的時候從畫軸中找出壹封信,上面就清清楚楚地寫道,讓我在羅府好吃好睡,把自己養胖壹點。可見那人就是把羅府當成豬圈,把我當成待宰的小豬,只待養肥就拉去屠宰。”
柏煬柏撲赤壹笑,露出跟風揚壹模壹樣的深深梨渦淺漩,邊搖頭邊嘆道:“好壹個比喻。”
“原本以為風揚壹整年沒露面,或許那二人已將我拋諸腦後了,可是發現那封信之後,我這幾天左眼皮就壹直跳,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要來了,大年節下的見到那種信,真是晦氣……”
楚悅苦惱地望著柏煬柏的眼睛,咦?這雙眼睛怎麽沒有往日的熟悉感了,通常她看他的眼睛,他都會同樣直視著她,怎麽這壹次,他會不自在地躲開她的目光呢?楚悅皺眉問:“柏煬柏妳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妳不會又闖什麽禍了吧?”見對方張口難言的樣子,她不禁生氣了,“妳真的闖禍了?我都叫妳少在羅府亂走動了,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妳到底惹出了什麽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