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车停,总有人上车下车,他们是最后一批下车的。
到了站台,小满恍然觉出,这趟车竟已跨越了大半个上海。
梁三公子对他道:“从此处过去不远,走路约莫十多分钟。”
小满点点头,默默跟着他们走。
走过一条路,再拐过三条街,周围景致渐渐褪了闹市区的繁华,显出一种乡下的感觉。
真到了那地方,他仍是免不得一怔,这其实就是一处简陋的大杂院,只有大门上悬着一块脏旧的木头招牌,写明了是孤儿院。
进到里面,只见空荡荡的几间瓦房,前头的院子里辟出一块地,边上围了一圈竹篱笆,种了些茄子豆角一类的菜苗,几个穿着旧布袄的孩子愣愣地呆坐在篱笆边上晒太阳。
看到他们进来,那几个孩子呆板的眼睛里都是一亮,立即站了起来,兴冲冲地跑去里屋喊人。
小满见那个最小的孩子一瘸一拐费力地跟在最后,原来他跛了一条腿。
这时候一对中年夫妇从里屋走出来,梁三公子便向小满介绍:“这就是院长老陈夫妇。”
虽然被称为院长,但是这二人衣着看起来却比普通人还更素朴,满脸慈祥和气。
相互打过招呼,老陈夫妇便带他们进屋去,那最大的一间瓦房中央,搁了一张长桌,桌上摆上布和针线一类的缝纫用具。
桌边已是满满当当围坐了一圈女孩子,大的不过十来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唯独空出来最中间的一把椅子。
红杏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把椅子前,却也没坐下,就这么站着把随身布包打开,一样样拿出内里的东西,向她们一笑,放慢了手里的速度,演示起如何做鞋。
她的神态认真,底下的女孩子也没有一个出声,默默拿了缝纫用具,跟她一步步依样学着做。
小满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堵在那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梁三公子在边上将一会儿教课要用到的书本册子拿出来翻看,小满去看了一眼,不过是些最基本的常用字词句。
梁三公子笑道:“等你嫂嫂教完后,我再一道教他们识字。”
他把书册都规整好放到一边,又道:“我们先去外头吧。”
小满点点头,随他出去。
天井里冬阳正暖,两个人立在太阳地里,不多时便有两个小孩儿端了两杯茶送过来,小满一时怔住。
而梁三公子接过,十分自然地笑着道谢,小满也连忙接过道谢。
隔一会儿,这两个小孩儿又费力地搬过来两把竹椅子,放到他们面前,不吭一声又跑得没了踪影。
梁三公子自己先坐下来,指一指墙角,向小满笑道:“你快坐下吧,瞧那边。”
小满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两个小孩儿果然是偷偷藏在墙边,伸着小脑袋朝他们这边望着。
他禁不住也笑,坐了下来。
两个小孩儿见他们都坐下了,这才好像立了大功似的高高兴兴跑走。
他们两个在竹椅上稍坐,梁三公子喝一口茶,与小满说起孤儿院的基本概况。
老陈夫妇二人因为变故,五年多前倾囊办了这家私人孤儿院,收养的几乎全是无家可归的残障儿童。
老陈想要教他们识些字,再学一样手艺,这样将来若是长大离开孤儿院的庇护,也能自己立足。
男孩子还好说,至少有一把力气,女孩子其实更需要一门赖以为生的技艺。
他就想到去寻红杏帮忙,一和她说起这事,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她从上月开始,每个周末都风雨无阻地过来,教她们一些基本的缝纫,例如做鞋子、补衣服,还教简单的刺绣。
或许因她对这些先天不足的女孩子有同理心,个个手把手地去教,特别认真负责。
他又说起,这里一部分孩子有听力障碍,简单的字词也难与他们表述清楚,只有慢慢来,通过肢体语言一点点教,如今他教他们认字已有一段时间了,却并没有教会多少。
说到这里,梁三公子有些心事重重,隔了片刻他才回神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进去教课了。”便搁了茶杯起身进里屋去。
他一走,那些还没到认字年纪的小孩子也纷纷羡慕地跟了过去,争先恐后趴在门缝上偷瞧。
小满也站起身,似是想到什么,随手拿了一根树枝,走到天井那块泥沙地上,蹲下画了起来。
开始时候并没人察觉,不多一会儿,先有一个孩子看到了,好奇地跑到他的身边,想看他在干什么,而后两个、三个……一眨眼,竟都跟了过去。
一群孩子不知不觉将他围拢起来,只见那泥地上,被他用树枝一笔一画勾勒,不多时就出现了一匹活灵活现的马来。
他们都看呆了,忽有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道:“哥哥,你能不能再画一个骑马的人?”
小满一抬头,看到出声的正是那个瘸腿的孩子。他一笑,三两下真就在那马背上又添了一个挥着马鞭的人。
那孩子笑着拍起手来,边上的也都随他一起拍手,高兴地笑。
小满笑问:“要不要一道来画?”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应着,也都拾了树枝,将这块泥沙地当了天然的画板,一个个或蹲或坐,仿了小满的架势,开开心心地画起画来。
红杏来到跟前,他察觉到时,人还与孩子们一道随意地蹲坐在地上,对上她的眼睛,来不及站起来,脸便红透了。
她静静地看他,抿着嘴笑。
小满终于站了起来,低头和她对视,脸还红着,又不知道怎么仍是说不出来话,便也只是笑。
这日晚间,小满回到住处之后,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第二日清晨,他还是老时间来接红杏上班时,将一样东西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接过来,一张张地翻看,原来是自制的识字卡。
用硬卡纸裁成一样的大小,按了常用的字词表,将每个字词都配上简单易懂的图画,有厚厚的一沓,不知是画了多久,又费了多少心思。
她又抬起头,看他清澈的眼底藏了淡淡血丝,不由怔住了。
小满倒反而有些难为情地回避她的目光,低声说道:“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红杏仔仔细细将识字卡收好的时候,他却已是等不及地按响了车铃催促,轻快笑道:“今天不要做早饭了,我们出外吃吧。”
红杏也笑着点了点头。
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