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池将这一切收归眼底,收了折扇,好心情地回家去。
大哥这不懂风情的木头还能得此痴人,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这一切还得得功于他家幺幺。
若不是幺幺在屋内喊住他,他也不会过来。
他也没想到幺幺对着甄田的心思拿捏得这么准。
他还以为,一个敢带一帮女人不要脸地跟着一个陌生少年学功夫,还成立了帮派的女子,应该心肠硬辣得很。
没想到是个嘴不硬心更软的大姑娘。
到底还是姑娘家了解姑娘家啊。幺幺说的全都中了。
不过,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幺幺明明在房中待着,却清楚地知晓路过的是他,并将他唤住,就不怕喊错了人。
不愧是他家唯一聪慧懂事的幺幺。
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也越来越叫他喜欢了。
然,幺幺唤他时,门内似乎乒乓作响,嘈杂得紧,他还以为是幺幺摔了哪儿,担忧着要开门,幺幺却告诉他自己在找衣裳换,他才没执意进去。
也不知小姑娘在瞒着他什么
回家时,全家人都围在苟熹微屋外。
“幺幺,入夜了还不点盏灯啊?”
“幺幺,吃饭了!这孩子睡着了这是?”
“小妹,你怎么睡这么早?阿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起来吃点吧。”
“小妹,再不起来,糖醋排骨就要全被三姐吃了哦”
“这孩子,一整日都没吃东西怎么就睡了?”
“师师,幺幺可能是太累了呢?你看这两天把她折腾的。”
“行吧,一会儿把饭菜留些放锅里,幺幺要是半夜醒了饿,还可以蒸热了吃。”
“幺幺,别跟五哥玩闹,你真的睡了?”
几个人已经散了,只有苟川还趴在门上不肯走,苟池将他双手双脚从门上扒拉下来,“五弟,你就莫打扰幺幺了,幺幺许是真的睡了呢。”
苟池特地瞧了苟熹微屋内一眼,屋内还是同他走时一样,没有半点火光,幺幺这般早睡,难道另有隐情么?
被拔下来的苟川最后长叹了一声,还是跟着苟池走了。
听着他们脚步声渐行渐远,苟熹微紧掐着被衾的手,终于松开。
背上、额上都黏腻着汗珠。
看不见的恐惧,与他们的关心,只让她觉着分外的暴躁。
这是她鲜少会有的脾气。
可是他们越问下去,她越想坐起身来,烦躁地怼他们一句:“你们烦不烦人!”
若不是手一直揪着被衾,苟熹微许真这般做了。
口中眼中尽是酸涩,对黑暗的害怕让她禁不住自卑、不安,想抓住什么作为依靠,想发泄让家人注意到她,可她更害怕自己不顾一切地发脾气,她会失去她的家人。
她更不想看到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知道自己眼疾后的悲恸。
她也曾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是不是因为光线变暗,她的眼睛才瞎的,可屋外应是灯火通明,而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夜还很长。
她睁眼盯着房梁,盯着窗户,眼前那厚重的黑雾从未离开过她一丝一毫,所见尽是深渊。
一直到晓色初露,窗外透过一束薄薄的熹光。
苟熹微的双眼终于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天亮了,她想。
她的世界也亮了。
坐起时眼前还是混沌模糊的白,苟熹微用力抱着床柱,小心翼翼地起身。
摸到衣橱那取衣裳。
好在前世她眼瞎时,也不喜别人伺候,哪怕看不见也能自个穿衣打扮。
东日升起,天更亮了。
苟熹微紧张地用手蒙住双眼,感受着光线一点点自指缝间透进来。
直到双眼觉着有些刺痛,才缓缓移开。
打开门时,屋内还是安静的。
二姐天未亮就出门了。
以往大哥这个时辰也该起来。
不知四哥昨日有没有帮她去寻甄田。
应是寻了的,四哥一向宠着自己,希望甄田不要让大哥太早受累吧。
临出门,苟熹微特地取了块黑布。
太常街并不大,她前世蒙着眼都能转遍皇宫,只要勤加练习,她一定也能在夜里到太常街四处游走。
只是能留给她的时日也不多了。
七月张遇起兵造反,如今巢穴被端,与他合谋的关中起义同盟不知会不会有所行动。
若是造成长安纷乱,他们这些小百姓可就危险了。
要是她的眼睛没有问题,就是来十个张遇也无妨,大不了带着家人离开长安去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可惜她若此刻离开长安,四哥他们一定会发现自己的异样。
终南山后山。
徐统家中。
徐琰端一青陶碗进来,见徐统从榻上坐起,双眼炯炯望着前方,忙快步把碗递过去。
“祖父,您醒了?我煮了醒酒汤,您喝解解酒吧。”
徐统那日一饮饮到天明,随后倒下呼呼大睡,一觉又到翌日清晨。徐琰忧心他的身体,便也没回观音庙了。
徐统收回视线,将醒酒汤接过,大口喝下。
怕他头还疼,徐琰走到他身后,为他揉按头部。
好半晌,终于清醒了些,徐统道:“你前日说,你见到的是个瞎子。”
“是的,当时苟熹微确实瞎了。说来也奇怪,孙儿本想给她医治的,可她的眼疾似乎是天生带的,要医治还需耗费一段时日才行。”
“怎么会”徐统喃喃自语。
徐琰帮他把陶碗放到桌上,怕他多思伤了身,扶他躺着休息,又给他掖了掖被角,“祖父,先不想这些了。我买了城南的烧鸡,您一会儿吃些,再把药吃了。”
徐统却突然抓住他的手,魔怔般骂道:“是你!你偷了谁的命!你把谁的命偷给她了!倒行逆施,是要遭天谴的!还不把她给我找回来!”
“祖父,您在说什么?什么偷不偷的?”
奇怪,他许久未见祖父疯魔,祖父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徐琰怕祖父受伤,迟迟不敢挣脱,只等他冷静些,才安慰道:“祖父,你要找谁?孙儿帮您找来,您好好休息。”
祖父的病实在不能太过操劳,可偏偏徐统如今格外激动:
“苟熹微,你把她找来,你赶紧把她给我找来,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徐统说完,重咳两声,徐琰给他拍背顺气,“好,我这就去把苟熹微请过来,祖父您好好休息,一会记得吃点烧鸡,就在偏房放着,桌上还有酸梅汤,你喝点解腻。等我回来再给您煎药。”
徐琰将徐统安顿好了,才小心翼翼地离开。
祖父的病情时好时坏,他还得小心才是。至于这个苟熹微,既然祖父要他请来,那他就请来。
但若是危害祖父的病情,哪怕是他想认定的君主,他也要亲手把她摘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