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出发整整走了二十一日,一行三人终于看到了南淮界碑。
以此为界,梦柯镇在南,赤青镇在北,晏和与林临、沈柔二人拘礼道别。
旅途无伴,原也不觉得孤寂,只是这十来日与沈柔有说有笑惯了,晏和略微有些落寞。
正思量着世间的聚少离多大概总是在所难免的,翻过一个山头,却是一望无际的水面。
徐徐暖风吹过水面波澜,耀耀日光闪起波光灿烂。
春过夏至,暑气翻腾,消神乏力,晏和亦觉得有些晕眩。
梦柯镇的界碑就在自己脚下,可是面前的却是一大片湖泊。
…
“辛丑年二月初四,梦柯镇遭洪水淹没,至今水位未退。”久藏书中的书灵在欢快飞出书卷后,对着这一大滩水面也沉默了。
“…梦柯镇被淹了,你怎么不早说。”
“…古籍文献记载入库都有延迟的嘛,”书灵委屈道,“你不开书,我也不能出来跟你说。”
“…”晏和抚额,这一路来,凡人面前不好施展法术,若非眼前情况不对,自己可能真的彻底将问灵书忘了。
看到晏和愧疚的模样,书灵得寸进尺道,“其实,我也能附灵什么的,你要觉得开书麻烦,可以帮我找一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身子,这样你看着开心,我也高…”
“啪——”书灵还未说完话,晏和就把书卷合上了。
如此看来,自己年少怒摔问灵书还是有理由的,作为一个单纯的文献查找工具而言,书灵未免太过聒噪了。
只是——眼前这局面又该如何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幻族线索,却止步于此。
临近正午,日头渐高,想来也如今也已临近夏至,暑热之气渐起,周围林木也有萎靡之象,倒衬得梦柯镇这一大摊水干净清澈。
晏和心中一动。
将脖颈前的玉珠含进嘴里,缓步往水中央走去。
避水珠。
潵香池泡水那会儿就发觉此珠避水,料想应是颜绝算出自己有水祸,才以此珠相赠。
如今用在此处,倒也合适。
沉身入水,衣衫尽湿,口中玉珠却使自己呼吸自如。
缓缓睁眼,晏和向水底游去,光线越暗,却仍勉强见得水中镇牌街市,青砖绿瓦。
虽有些许房屋遗骸,破落器具散落,但梦柯镇大体完好,不像是洪水冲垮。
晏和停下欲再细看,却险些被脚下水藻缠住。
勉力回旋转身,上浮些许,才堪堪避过。
想来梦柯镇被淹也有一年有余,水底水草纵横,水下活动本就不易,如今更难找到灵坞村界碑所在。
正觉此趟下水恐会无功而返时,忽觉得一股漩涡涌起,晏和险些不稳。
平稳身法细瞧,原是自己翻旋活动,带动周身水气翻涌,不小心拂开一块大青石,石下却是一处金光闪烁,细密复杂的符纹泛起点点灵力。
阵眼!
晏和眼前一亮,忙沿着梦柯镇四周对点探去,果然找到了六处一模一样的阵眼。
六芒水阵。
此地无银三百两,六芒水阵既是神族术法,水淹梦柯镇一事果然与神族脱不了干系,想来书灵之前所诉的异香屠村一案也是神族有关。
来对地了。
只可惜,六芒水阵虽不复杂,但也须得六人共施术毁去阵眼才行。
且不说自己目前尚不能用术,如今在凡间再去找其他五个会术法的人也难。
也罢,梦柯镇既已被淹,遗迹难存,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线索,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找梦柯镇的遗民,细问灵坞一事。
一厢细思之下,晏和勉力上游,终于破开水面。
来不及吐出避水珠呼气,浑身湿透的晏和与岸上一紫衣神君对上了视线。
紫衣奢贵,衣袖处又以牡丹金纹作饰,灿然金簪结冠于顶。
又是临水独立,大有赏景风雅之意。
相比之下,浑身湿透,发簪尽落的晏和像一只落水女鬼。
“…”
“…”
两相对视,好不尴尬。
一代上神凡间落水。
非常要面子重名声的晏和现在只期望对方不要认出自己。
“这位…仙友,在此是为何?”微微讶异之后,紫衣神君面上浮上忍俊之色。
自觉万年倒霉的晏和忍不住含泪,最爱折磨人的命运终于听到了自己的一次呼喊求救,又觉得这紫衣神君修为不凡,即便是这样的糟糕的境遇下见到灵力全无的自己,也没有把自己错认成水鬼,然后一个术法把自己打落水面,年少却如此沉稳少惊,前途定大有可为啊。
“我于此处经过,腹中空空,欲往水中猎鱼,却不想失足落水,惊扰神君,却是我之过。”说罢,水声划落,还半沉在水中的晏和拘了个礼。
紫衣神君笑意更深,“那为何仙友不使术法。”
晏和坦诚道:“我之前忽遇变故,一时灵力俱丧…才至于此。”
神女落魄,失灵落水。
紫衣神君这才觉得此情此景不宜戏谑,敛了笑意,目带忧色道,“水中寒凉,仙友何不快起?”
“…”不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才迟迟不能起吗?晏和幽怨腹诽道。
晏和素来着一件白衫,也算是清雅,如今落水,白衣透湿贴身,此情此景叫人见了更是难堪,索性躲水里,倒还可遮一遮。
这边晏和一脸为难,踌躇欲言。
那边紫衣神君似是了然,挥袖一个术法,紫袍翻飞,覆上湿透的晏和,再是一个抬指,水声哗啦,晏和脱水临空,最后是一个弹指,衣物干透,晏和身上立马整洁如初。
晏和忍不住含泪抬眸,恰对上紫衣神君饶有趣味的视线。
方才隔水远观只觉这位神君清俊华贵,如今再近身抬眼细看,却觉得此人男生女相,如玉容颜嵌着一双丹凤眼含情似水,眉间丹砂更衬得明艳动人,身上紫衫熏香袅袅,典雅非凡。
晏和更感激了,好人啊,现在这样家世好修为高,温柔又不摆架子的好神君不多见了啊,便伸手脱下身上紫衣,递还拘礼道:“多谢神君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接过外衫,紫衣神君亦从容还礼,细细打量身前人,眼前少女白衣乌发,杏眼垂眸,丝毫不见先前仓皇落魄之态,却仍有楚楚之意,令人心生动容,缓缓又道:
“在下绛羽,在此处修行,先前倒不觉得,如今再看,却觉得仙友很是面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