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2章 振衣飞石(92)(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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蓿河帷曾是梁州马场养牧之地故梁国在此种植了大片紫花苜蓿因此得名。

十多年前衣尚予屠故梁国都,是年灾疫横行,故梁大地十室九空。谢、陈两朝皆坚壁清野抵御疫情,边境一锁就是近五年。繁荣一时的三国古道日益荒废前往西域的商队纷纷南取曼托及,北上药奴城再没有人冒险前往那片死都鬼域了。

“这都是咱们谢朝的疆土。”

李娃是被听事司重金聘来的向导,江湖诨号“鬼娃子”就是因为他能在病疫横行的梁地肆意穿行。

他乐滋滋地穿着锦衣卫的官服腰上挂着听事司的牌子听说自己这个“顾问”也算八品官顿时一副光宗耀祖神气得不行的模样对着提拔他的宰英,顿时又殷勤了十分。当然最主要的是宰英答应他,回京后就给他十斤黄金。那可是十斤啊!

“当年的梁王是个憨板一把火烧了蓿河帷把大将军看作眼珠子的三千战骑驱赶进沱河之中一个个捞起来剥皮拆骨尸身喂野狼豺狗。”

“大将军发誓复仇。”

“大军踏平梁都后屠城三日围着梁都城外筑万人京观十三座。”

“从那以后,故梁人就开始生病。发泡,呕血,从手脚开始烂,一直烂死。”

李娃神神秘秘地向宰英透露:“咱们这儿的本地人,都说大将军是阎罗降世。阎罗王那是能招惹的吗?梁王敢杀他的骑士,所以,他就在故梁国都之外做了恶法,一口气献祭了十三万梁都人!”

“诅咒得罪了他的梁国,血脉断绝。”

他爬上一个小矮坡,被大火烧过的蓿河帷又生起了郁郁葱葱的野草,不知名的夏花绵延至天际,完全覆盖了曾经繁荣显赫的三国古道存在的痕迹。

“前面就是半道村。咱们抄小路时都会去那儿歇脚,有个小茶寮,花点小钱还能睡一晚。”

宰英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骑在马上静静地听着,吩咐道:“探哨。”

这是她在西北才学会的谨慎。

不管是带队前行还是扎营休息,前后三里必然排出探哨察看。

这地方实在太乱了。

谢朝境内还是安稳的,驻地士兵彬彬有礼,还帮农夫渔妇运粮推船。

往外跨一步,同样也算是谢朝国境,然而,故陈朝新并入谢朝舆图的那几个郡,简直让宰英大开眼界。城里有官衙的地方,仍是她熟悉的国度,一旦踏出城门,进入乡野之地,就到了毫无道理的地狱。

听事司重金礼聘了不少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入朝为官,就是为了办这一趟差,仍是被重重阻挠杀了个措手不及。龙司尊送了五万两黄金银票与两个六品、六个七品、十二个八品的官服腰牌过来,宰英才勉力支撑着继续在西北查这个“资敌叛国”案。

龙幼株送来的支援告诉她,钱有,官有,别的支援,没有了。

这是朝廷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一刻钟后。

“前方哨位未归。”属下前来禀报。

宰英眯起眼睛,躲避着刺目的阳光,望向李娃所说的半道村方向。

“再探。”她叮嘱道,“注意安全,及时汇报。”

李娃扯住传令人的坐骑缰绳,紧张地转身望着宰英:“不能去了!那地方鬼!会吃人!”

“我见过人吃人,没见过鬼吃人。”

宰英肖似男子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寒意,“请杨老、白老走一趟,前边怕有硬点子。”

宰英口中的杨老、白老,其实都不算老人,四十岁上下,正值壮年。二人都是西北绿林好汉,一个擅飞砣,一个一身横练硬气功,等闲十多个壮汉近不了身。听事司根基太浅,龙幼株又恐怕属下被兵衙渗透,只能往江湖上寻找助力。

李娃拉着传令人的缰绳不肯放,杀鸡抹脖子地冲宰英跳脚:“你请我做向导就得听我的!自从衣阎王屠梁都之后,这里大白天都见鬼!已经丢了一个了,不要再丢了。你叫他们去也是有去无回!”

宰英怒斥道:“动摇军心!”

李娃直接就开始剥身上的官服:“老子不干了!你要去送死,自己去!挣钱也得有命花!”

宰英副手是同为直殿监的小太监福田,他犹豫地劝了一句:“千户,咱们是来找走私通道的,犯不着非要去那什么村……这要是没了向导,这里前后几百里都没有人烟,咱们也不认识路……”路都没有了!

宰英提起马鞭指向半道村的方向:“鬼吃人的村子,你见过?”

她按了按腰间的单刀,锵地出鞘,抵在李娃咽喉,“想来就穿,不想来就脱。朝廷的官是那么好当的?你给我老实待着老娘的钢刀不长眼!”

李娃眼珠子转了转,咽了口唾沫。

传令人飞马而去,人群中就有两道人影出列,也没骑马,没入荒草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宰英低声道:“咱们要找的地方,只怕就在那里。”

“驱马长围上前,注意策应。”派遣了两个绿林高手做先锋之后,她仍觉得不保险,“随时救援。”

宰英一行总共也只有二十一人,蓿河帷上视野开阔,不虞有人偷袭。宰英带着人一路往前,逐渐接近河畔的半道村时,杨老满身是血冲了出来,嘶吼道:“有埋伏!”

所有人仓促抽刀举弓,在他们驻马的同时,十多匹骏马壮骑从村子里飞驰而出。

提起四尺长的直脊刀,一刀将杨老的头颅砍飞出三丈远!

为首一人银甲白衣,虎目凛凛,他抬头盯住宰英,长啸一声,跟随他的十多个骑士顿时挥舞着长刀,呼啸着打马而来,冲向野草地,直奔宰英一行。

圈套!宰英顾不得后悔,立刻指挥逃生:“撤!岸边弃马,泅水渡河!”

单看对面十多个骑兵骑在马上挥舞长刀娴熟自若的姿态,她就知道,己方不是对手。

这里一片开阔的草地,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说不得就是西北衣家帐下杀敌无数的老卒,她带的这群人,巷战暗杀都能一搏,骑马对冲?根本扎不住阵脚。对方冲过来,己方就得全灭。

骑马逃跑也跑不远,对方骑术精湛,且是以逸待劳,一旦被追上了,扎马对冲一波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逃到沱河边,泅水渡河,搏一线生机。

至于不会泅水的,或是在水里被对方射死的,她也没有办法了。

宰英一行人疯狂打马逃生,背后箭矢嗖嗖射来,所幸不在有效射程之中,偶然一根箭飞过来也是软绵绵地坠在地上。

宰英恨得咬牙。

这是戏弄!

开弓朝着天上乱射,明知道射不死,故意恶心人!

李娃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他自己没马,被宰英横甩在马背上,一边哆嗦一边说:“宰大人,那好像是西北军的马具啊……”

“别叫我宰大人!”宰猪宰羊宰大人,触霉头。

宰英不意外会是西北军的人马,她被西北军祸害得还少吗?一个月前,她在三江城被伏击,死了十八个部属,就是西北军的手笔!

问题是,西北军目前山头林立,想要分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外来人还真有点一头雾水。

中央到地方查案,查得这么惊心动魄,早该照会襄州行辕请求策应。报告打回京城,龙司尊的态度很明确,皇帝不同意。不同意?宰英是太后差遣出来的心腹,不好意思腹诽小主人,独处时还是难免嘀咕,皇帝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没有襄州行辕帮忙,听事司这案子查得太艰苦了。

听说大理寺和刑部就蹲在襄州喝茶,根本没出来,人家说了,在襄州发现了好多门路,就在襄州查!

仿佛瞬息之间,宰英等人就策马奔向了沱河。前边几匹马踏入水流,顿时绝望:“千户大人,水太浅了!”

水太浅了,踏马而过,根本无法摆脱背后的骑术精湛的骑兵。

“上岸东行,寻宽阔河道!”

没下水的几人即刻勒马向东,下了水的几匹马也仓促上岸,随大队寻找深河准备泅水。

稍微耽搁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背后的骑兵已追近了一段距离,缀在最后的几匹马被射中,有四人落马。宰英往后看了一眼,恰好看见这四人被骑兵追上,尽数被斩成两段。她猛地一夹马腹:“不得回头!”

没有人回头,所有人都知道厉害,疯狂地逃亡。

终于寻到一片深河,纷纷弃马入水,李娃跟着噗通跳进水里,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救命……”

宰英被他抓了个正着,原本腿伤未愈,被他抱得死紧,差点一齐憋死。所幸福田泅水过来,一拳捶晕了李娃,宰英才浮出水面透了口气。哪晓得刚出水迎面就是一箭射来,她仓促偏头,箭矢擦着额头飞了出去,鲜血簌簌而下虚惊一场。

水中已有三四人不幸中箭,夏日温暖的河水中,泛起血腥的味道。

宰英红着眼睛拼命往前游,没游出多远,她就感觉到疯狂的箭雨停下了。

她趁空回头,意外的发现,站在河畔的十多个骑兵居然也准备跳河!疯了吗?宰英难以置信。

这群骑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们骑着马,扛着刀,奔驰在开阔的平原之上。弃马跳水?她这边七八个江湖高手,还有号称水龙王的张龙在,跳下来送死吗?

那十多个骑兵居然还真是扑通扑通地跳了下来。

“杀!”宰英即刻指挥反杀。

没等她的人游进跳水的骑兵身边,隆隆的马蹄踏地声传来。

另有约四十余骑,穿着软甲,头戴白缨盔的骑兵追到河边,为首一人驻马含笑,道:“举弓!”

宰英尖叫道:“入水!”

“射!”

一阵箭雨洒下,跳进水里的十多个骑兵尽数被射死,可见追兵射术之精湛。

“我乃定襄侯麾下亲兵营校尉曲昭,奉命前来驰援!”

“我乃定襄侯麾下亲兵营校尉曲昭,奉命前来驰援!”

……

宰英躲在水里不出来,曲昭只能一次又一次喊。

好不容易宰英终于从水底爬出来吐气,人已经游到了射程之外。

曲昭无奈极了,命人竖起衣飞石的将旗,说:“要不您等等,我们侯爷就在不远处,我请他过来,您认一认?”

宰英不理他,带着人继续往沱河深处游去。龙司尊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根本没向襄州行辕下照会,衣飞石怎么可能来救她们?这案子查到现在,衣家长媳周氏牵扯极深,衣飞石若是派人来,那也是来灭口的。

半道村。

村中遍布银甲骑兵尸体,头戴白缨盔的士兵则麻利地打扫战场,清点首级。

一棵大槐树下,衣飞石正在察看抄检出来的各色物资。

他一身戎装,不曾披甲,看着仍旧身形单薄,然而,没有人会再把他当作蒙受父兄荫蔽的公子哥儿。

槐树下的物资里,有徐子铁,有花纹钢,还有一条一条没有标记的金条。徐子铁等物藏在各屋地窖里,巴掌大的金条则装箱埋在大槐树下,已经起出来十二箱,看地上的架势,之怕还有很多没挖出来的。

曲昭带人回来复命:“二公子,属下复命。”

衣飞石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和属下悬挂在马鞍上的首级。

被射杀在河里的十多个骑兵,也都被他们捞上来砍了脑袋。在谢朝,斩级记功,脑袋就是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把人撵悬崖下摔死了就亏了。有首级,有功劳,没首级,啥都没有。

“人呢?”衣飞石问。

曲昭单膝跪下,无奈地说:“跳水跑了。无论属下怎么表明身份,那娘们就是不听,跑得飞快。属下也不好下水去撵她,万一激动起来呛死一个……”

衣飞石瞅他一眼,没有拆穿他。

宰英在西北绿林招募了不少高手,水龙王张龙也在其中。曲昭明明就是怕追下去平白丢几条命。

“怎么这么多金子?”

就算是走私点徐子铁、南疆树胶,这金子也未免太多了点吧?

曲昭捡了一块灿灿发光的金条摸了摸,咋舌地发现这纯度还很高,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杂金。

“这是私铸的金条。”衣飞石随手指了指摆在外围的五六箱金子,“待会儿你给兄弟们分了。”

今日跟随衣飞石来办事的都是他的亲卫营部卒。原本他只有二十个亲兵,自从代理襄州行辕诸事之后,重新组建了亲卫营,内卫五百,外卫一千,总一千五百人。内卫首领就是曲昭。外卫首领更不得了了,大名鼎鼎的单眼飞将徐屈!徐屈跟他关系好,甘心情愿给他当外卫头头。

衣飞石从小到大也没缺过钱花,手上很松,然而,一出手就是五六箱黄金,这也有点大手笔。

曲昭欢天喜地地领命,立刻就叫人来抬箱子。

衣飞石则看着私铸的黄金若有所思。

天气炎热,“病中”的衣飞金泡在水里消暑,身旁站了个说书先生,单给他一人说。

没有人通报,衣飞石直接闯了进来。

说书先生声音骤止,衣飞金挥挥手,院子里服侍的闲杂人等全都退了出去。衣飞金把脑袋上顶着的毛巾投水里搓了搓,洗了把脸,游到池边,懒洋洋地说:“看看你这样儿?怎么,要捶我?”

“梁州有座金矿。”衣飞石蹲下身,看着兄长的双眼,“你知道梁州有座金矿。”

“我知道啊。”衣飞金半点不觉得心虚,“现在你也知道了。”

“……爹,也知道?”衣飞石眼眶微微泛红。

“爹不知道。”衣飞金否认。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开始经营梁州?”衣飞石死死盯着他。

“七八年前吧。”衣飞金淡淡地说,“前些年那地方疫病横行,没人敢去。原来的梁人都在瘟疫里死得差不多了。人都死没了,病渐渐地也没了。我知道梁国有个金矿,派人去炼了些金子怎么,你很稀奇?养兵养马不要金子?”

“走私是个幌子,你其实是去私铸黄金!”衣飞石根本不能相信,这居然是长兄干的事!

“是啊,不然呢?上交给朝廷?”衣飞金白他一眼。

衣飞石狠狠一拳直捣他面门!毫不留情,就是朝着鼻子去的!这一拳头砸瓷实了,衣飞金就没鼻子了。

衣飞金仓促间抱住衣飞石肩膀,勉强躲过这一拳,却被衣飞石捶在额头上,那滋味,就像是骑在快马上狠狠撞上了一块石头山,颅骨都似要塌了!

衣飞金晕沉沉地倒退一步,人迅速入水躲避,怒吼道:“怎么着?你还要杀了我?我是你哥!”

衣飞石毫不示弱,一步跨入水池,冲上前按住衣飞金就是一顿暴打:“你是哥怎么了?我是不敢杀你,我打你!我打你!你个王八蛋!你是我哥,你是我爹大儿子,你也配?!”

衣飞金平日里仗着长幼孝悌把衣飞石治得服服的,真论身手,他不如衣飞石有天资,前两年就打不过衣飞石了。这会儿被衣飞石压着打,气得嗷嗷叫:“老子配不配也是你哥!小石头,我告诉你快住手啊,再敢打一下,老子抽你了!”

“你是谁老子?你是我儿子!”衣飞石气得一通乱喊。

两兄弟都在吱哇乱叫,正打得激烈,一个役兵冲进来,惊魂未定地禀报:“督帅!二公子!夫人投环自尽了!”

衣飞石手下一松,衣飞金猛地把他掀翻在水里,急问道:“救下来了吗?”

“……没气了。”

衣飞金浑身紧绷的劲儿仿佛一瞬间就松了下去,就好像他所有在意的东西,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衣飞石稍微动了一下,水声响起,衣飞金反手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怒吼道:“你闯进来做什么?你有事不能悄悄地来问我?你和我在院子里打架!你怕她听不见是吗?”

不等衣飞石反击,他就跃出水面,一路朝着周氏的院子奔去。

衣飞石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衣飞金走的跟快,衣飞石追得也快。不过,衣飞金进了门,衣飞石则被衣飞金吩咐的亲兵拦在了门外。

毕竟是多年的长嫂离世,衣飞石再浑也不能不顾人伦直闯内室,他就站在院子里。

他耳力好,很多人都知道,然而,自从修炼太后所受箭术九说之后,他的耳力相较从前更进了一步。衣飞金以为把他拦在院子里就足够了,其实,他就算站在院子里,也能听见屋内的低语。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能听见。

……

听了两句,他脸色就僵住了。

然后,他转身离开,径直去找曲昭:“查,立刻查!”

“我要知道,那个金矿,那个铸金坊,究竟是大哥的,还是周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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