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93章 振衣飞石(93)(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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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家统共两门姻亲梨馥长公主的小兄弟马万明混吃等死架不起事衣飞金的岳家则风风光光地借上了衣家在襄州的便利,从小城商户一路做大,成为名响西北的富商巨贾。

周氏年幼丧父,母亲不济事十三岁时就抛头露面主管家里五间铺子,押车送货时遭了兵祸被途经的衣飞金英雄救美,周氏人也痛快回家之后就拉了五车粮食去劳军一来二去就和衣飞金私定了终身。

衣尚予本就出身寒微并没有门户之见何况他家又不缺提拔儿子前程的姻亲,见周氏年轻轻就独撑家业、养着寡母幼弟家里家外一把抓衣飞金又是真的喜欢,当即就允了亲事。

周氏出嫁之后周家的生意还是她在帮着打理直到大弟弟周晴云能主事了她才放手不管。

周氏出嫁时带了周家一半家当做嫁妆京城的那么多间铺子、农庄全都是周氏婚前独自挣下来的家业。她是正儿八经的当家姑奶奶在家时能做得了周家的主出嫁了,周家又靠着衣家庇护在西北辟了好几条商路,她照样是周家说一不二的主儿。

曲昭连夜带人去周家的彩丰楼拿人,周晴云前几个月就往西域跑商去了,并不在家,本该顺当的一趟差,办得曲昭灰头土脸。

“二公子,属下实在没办法,大少爷小少爷都拦在门口,进不去啊。”

曲昭口中的大、小少爷,就是衣飞金与周氏的两个儿子,衣长安、衣长宁。

周氏投缳而死,行辕正在办丧事,两个孝子不在灵前待着,反而跑去外家守住商铺,这本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就他俩?”衣飞石问。

“是。”

“俩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拦得住你?”

曲昭无奈地说:“属下总不能扛起两位少爷扔一边儿吧?”那可是大公子的俩宝贝儿!

“墙很高,翻不进去?他就两个孩子,能把彩丰楼所有门路都堵了?”衣飞石盯着曲昭眼神微凛,“曲昭,三年前父亲就把你给我了。你若一心向着大哥,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曲昭双膝跪地,磕头道:“属下自然是二公子的人。不过,说句属下本不该说的话,不管那金矿是大公子还是大夫人的,都是公子的至亲骨肉。朝廷来查走货的案子,您何必非要强翻金矿?真把此事查瓷实了,大公子和大夫人又有什么区别?”

衣飞石知道,在襄州想要查衣飞金极不容易。这不,连他的内卫首领都怀着心思另有看法。

很多人都不理解,衣飞石你也是衣家子,帮着皇帝查自己大哥大嫂,你想做什么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整掉哥哥,自己独掌西北?周氏是自己人,皇帝、朝廷才是外人。

就算周家走私,就算周氏藏了个金矿,长房亏待你了吗?

米康成那个功劳是谁给你了?没有米康成的功劳,你凭什么代督军事?没有代督军事的身份,你凭什么带兵去打苏普?凭什么再次建功,坐稳在军中的地位?

强权都护短。衣飞石这样不护短的作派,在军中是不得人心的。

“来人。”衣飞石冷冷地呼喝。

门外进来两个亲兵,“二公子。”

“曲昭不行军令、阳奉阴违,就地解职,禁出十日,听候处置。”

“是。”

“叫孙崇来。”

孙崇是曲昭的副手之一,却不是当年的二十四骑出身。

衣飞石在西北两年,当年守在他身边的亲兵也换了两拨,如卫烈之流,早就战死了。

孙崇不是老卒出身,他是衣飞石从新兵营带出来的。目前在衣飞石的身边,也是新、老两股势力交错,彼此竞争不让。

曲昭曾为衣尚予帐前亲兵,自认资格极老,对衣飞金也有几分脱不去的香火情。然而,他却忘了,军中令行禁止,像他这样跟着衣飞石却带着衣尚予亲兵的态度去思考问题,在衣尚予的两个儿子之间和稀泥,必然会被衣飞石所弃。

曲昭被就地解职,这就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哪怕复职,他也不再是衣飞石的第一心腹了。

“督帅!标下领命来见!”

孙崇就在门外执役,得令来得极快。

衣飞石目前的实职是西北督军事行辕参议,代督军事后,被称为“督帅”也不出格。不过,如曲昭这样的老卒,非正式场合,仍是称呼衣飞金为督帅,称呼衣飞石为二公子。

“我想知道金矿和铸金坊是谁的。”

衣飞石看着孙崇杀气腾腾的眼神,叮嘱道,“不要杀人。我大嫂新丧,家里见不得血光。”

孙崇离开之后,衣飞石想了想,道:“老叔在哪儿?我去见他。”

衣尚予帐下老兄弟不少,能让衣飞石这么亲昵随便直呼“老叔”的,那就只有徐屈一人。

底下回禀说,徐屈去了东营,衣飞石略微惊讶,旋即暗暗心惊。

襄州目前总共十二万驻军,分驻各地。

在府城本埠的就只有东营的五万兵马,这其中还有近八千是伤兵。

不早不晚的,徐屈这时候去东营,是怕衣飞金调兵收拾衣飞石。又或者,他也害怕衣飞石调兵收拾衣飞金。

衣飞石从未想过和他亲大哥动兵,徐屈则不然。这位老将想得很万全。

有徐屈坐镇东营,他固然不可能真的夺了衣家兄弟的兵权,可是,现在不管衣飞金还是衣飞石,都甭想悄无声息地调兵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很大程度上,杜绝了衣家兄弟相残的可能。

衣飞石才惊觉,原来在外人看来,他和衣飞金竟然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了?

周氏的丧报递上周府,与此同时,周家经营的彩丰楼中血溅三尺。

孙崇咬牙从乱刀中抢出一个白胡子账房,扔给背后的亲兵,一眼瞥见二楼上倾倒桐油,厉声道:“他们要纵火!高明!”

同样在抢人的高明循声望去,目光所致,腰间飞刀也同时飞至,恰好干掉正在倒油的悍匪。

不过,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围在他身边的三个悍匪就把他看好的一个文书拖出去半尺,一刀砍断了脖子。他哎了一声,把那文书丢开,转身去寻找另外的营救对象。

孙崇带人赶到彩丰楼时,衣长安、衣长宁早就不在了。

他们直接从正门长驱直入,才开门就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女侍、酒客倒了一地。

彩丰楼是襄州最大的酒楼,也是周家的产业,并不指着这个盈利,主要用来招待贵客,同时,这里也是周家商会的核心所在,总掌柜与总账房都在此长居。孙崇对这地方也熟,有钱谁不来逍遥一番?何况,他是衣飞石的亲兵,上周家的酒楼吃饭,对方经常给送菜打折。

孙崇一见屋内狼藉就知道不妙,这怕不是杀人灭口?带人直接往总账房跑,恰好撞上来杀人的悍匪。

他带的人不算多,难得个个武艺精湛,都是凭着本事混到衣飞石身边的好手,饶是如此,彩丰楼里的账房掌柜也没抢出来多少,一个悍匪临死前点了火,被辛吹手忙脚乱地浇灭了,虚惊一场。

孙崇带着人回府审问,惊魂甫定的几个账房忙不迭交代了储存私账的地方,孙崇又着人马不停蹄地去起周家的私账这可是大理寺、刑部、听事司都搞不到的东西。

在西北,想抄周家的私账?那得问问西北军同不同意。

意外的是,周家的私账中,确实有往各处走私贩货的记录,梁州金矿相关则毫无痕迹。

“另有一处秘密关账的地方,林掌柜和齐总账才知道在哪儿……”

“谁是林掌柜?”

“……都、都被砍死了。”

孙崇一脚猛踹房门:“艹,砍得挺准。”

他向衣飞石复命时,已经是次日卯时,夏天亮得早,屋里屋外都不必再点灯了。

衣飞石也是一宿没睡,听他说完,问道:“杀人者留下尸体了?查明白来历了么?”

孙崇道:“看身手套路,怕是军中老卒。”

衣飞石听出他口中未尽之言,这是觉得杀人灭口的“悍匪”,是衣飞金派来的,不敢说罢了。

这猜测也很有道理,这里可是襄州,莫名其妙出现一股“悍匪”,还能精准无比地砍死知道金矿秘密的林掌柜齐账房,外人是做不到的。

“你把尸体抬到我这里来。仔细一些,不要冲撞了前来吊唁大嫂的客人。”衣飞石说。

他确实曾怀疑过衣飞金在金矿一事上不清白。

可是,他不相信衣飞金会去彩丰楼杀人。

这里是西北,这里是襄州。衣飞金想要做什么事,根本不必这么遮遮掩掩、蝇营狗苟。凭衣飞石这一点儿根基,想和年少领兵、声势冲天的衣飞金角力,终究还是差了几口气。

某种层面而言,衣飞石和谢茂一样,都是从未准备过上位掌权,以至于仓促上位根基不足,勉强压住阵脚,还得费心尽力经营势力功课比人家少做了十多年,追起来很有点痛苦。

此时还早,吊唁的客人也不会卯时就上门。

衣飞石亲自去隔壁正堂拜见,衣飞金也没有把他拒之门外,兄弟二人去了书房说话。

“彩丰楼的事,大哥知道了?尸体在我院子里,您去看看?”衣飞石态度恭敬了许多。

衣飞金今年也才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却因丧妻一夕之间颓废了许多,眼底透出一股幽冷的死气。他额上肿起一块,脸上也挂着花,都是衣飞石昨天照脸揍的。

“我就不去看了。你说吧。”意外的是,衣飞金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底下人回禀,说是像咱们家老卒。”衣飞石直接说。

衣飞金沉默了一会,在椅子上坐下来,说:“我这儿昨夜也揪了一个人。”

衣飞石不解地看他。

“拿着你的腰牌漏夜出城,要去东营。”衣飞金说。

衣飞石即刻否认道:“我没差人去东营!”

这时候差人去东营是什么意思?调兵挟持大哥?

兄弟间闹得再凶,他也是闯进衣飞金的院子打架,从没想过动兵。他本来想找徐屈办事,听说徐屈在东营,他连递话的人都没敢派出去就是怕衣飞金误会。这关头,但凡有一点龃龉,兄弟情分就彻底完了。

衣飞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我兄弟,我当然知道。”

他似乎头疼地点了一截安神香,衣飞石从未见他这样不精神,关心地上前帮着收拾香具,小心翼翼地问:“您额上这个包……没叫大夫看看么?大半天了也没消下去……”

“看了,没事儿。”衣飞金轻嗅一口,刚燃的香火气犹烈,他好像更难过了。

衣飞石替他收好香具,低头老老实实地跪下,说:“是我冲动了。求兄长责罚。”

衣飞金无奈地笑了一下:“你知道了。”

“不怪你冲动,你不冲动。是当哥哥的存心骗你。”衣飞金将香炉放在案上,顺手把弟弟扶起来,兄弟二人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金矿的事,我是去年知道的。你嫂嫂……”

提起这个相爱了多年的妇人,衣飞金仍旧不想说一个不好的字。

“那年打卓城,你大约还记得吧?也是这么个夏天。夏洪泛滥,冲断了粮道,我带着五百人循粮道借粮,最后只有樊城知府开仓借了四百石陈米给我们。你嫂嫂急得不行,紧急调海船回头,船上货物就地贱卖,从临海买粮送来,赔得血本无归。”

“从那以后,没钱在手里,她心里就发慌。有钱就买粮,买了囤在周家的货栈里,随时准备往襄州调。现在国内那么多周记米铺,都是卓城战后,她一一布置下的。”

“她越来越有钱。她有个匣子,上边放首饰,下边是个小抽屉,里边放着银票。”

“我与她成亲的时候,她给我看过,里边是一万三千两银票,她说,她都给我花。”

衣飞金说到这里,眼底浮起一丝笑意,隐隐有带了一点湿润。

“咱们家不缺钱。新婚第二天,我就去账房提了十万两银票,偷偷放在她的妆匣子里。她的钱给我花,我的钱也都给她花。她想怎么花都行。”

“她会聚财,能钱生钱,我眼看着她的生意越做越好,是,咱们家在西北势大,钱这东西不算个东西,可是,她是真的很能干。她给她娘家弟弟挣钱,她也给咱家挣钱,你每三个月都有十万两银子零花钱,都是她给你的。”

衣飞石惊讶地看着他。他确实每三个月都会收到十万两银子,不过,这银子只在他手里过了一道,就会被长公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花用“借”走。

他曾经以为这钱是公中给的,哪晓得是嫂嫂给的零花钱?

“她这辈子就是爱个钱。”

衣飞金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他捂着自己的眼睛,又替妻子分辨,“她就是爱钱,没有坏心。她挣了钱也没给自己添多少首饰,没花在自己身上。她给我花用,给家中花用,给儿子用,给咱们家的老卒用,给咱爹的小老婆用她就是吓怕了,她不能没有钱。”

“小石头,别怪哥骗你。私掘金矿的罪名她担不起,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若犯错的是我,没人敢欺负你两个侄儿,可是,若被因此被治罪的人是你大嫂,安儿、宁儿就没有前程了。”

衣飞金果然是为了两个儿子考虑。

衣飞石默默不语。他和大嫂关系不算近,没有哪家正经小叔子跟大嫂关系太亲近的,可他也不讨厌周氏。如今周氏已经死了,回想她这一辈子,年少操劳,出阁后更是操心丈夫身死安危,只因为害怕丈夫再领兵时断粮,不惜把米铺子开遍了整个谢朝……这样的女人,衣飞石没法评价。

自从周氏投缳身亡,衣飞金也无人可以倾诉心中的悲伤,这会儿逮着弟弟说了一遍,又不顾脸面在弟弟跟前哭了一场,终于好了些。

“米康成竖旗造反不是偶然。”衣飞金说。

“……和金矿有关?”衣飞石瞬间心领神会。

米康成和苏普突然作乱,这件事其实一直让衣飞石有点想不明白。

衣尚予在西北声望甚隆,连他斩了原伯英都没人敢吭声,怎么会因为他“残废”回京,几个老将就按捺不住要和衣尚予的儿子对着干呢?要知道衣尚予不是死了独留孤儿掌权,他好端端地活在京城,还受封镇国公,他的几个老兄弟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快翻脸吧?

衣飞金说他去年才知道金矿的事,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和“去年”的变故有关。

衣飞金点点头,说:“梁州金矿经营有七八年了,阿爹一直不知道,这事儿你嫂嫂一个人办不来。”

“米康成和大嫂合股?”衣飞石迅速回想七八年前米康成的驻区,“八年前,在梁州附近驻守的应该是原老叔?”

“原伯英死后,那地方就归米康成、苏普二人协防。”衣飞金道。

想从梁州运金子出来,必然要和当地驻军的头目取得默契,否则,这事儿瞒不过衣尚予。

“又……为何起了冲突?”衣飞石小心翼翼地问。

衣飞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每个月按时拿金条,突然有一天,新上任的小兔崽子不许你拿了,你高兴不?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何况,他们害怕,怕我把这件事告诉爹。”

“不是因为傅淳?”

“你不必试探。我都告诉你。当日米康成缺钱,借了傅淳的粮路去梁州运金子,运粮队直接去了哺州,所以傅淳缺粮。你后来在襄州粮仓见到的粮车,是周晴川后来补上的。若不是因为傅淳缺粮屠了三江城,我也不知道梁州金矿之事。”衣飞金说。

衣飞金查傅淳案时,发现了米康成运金条的时,最后牵扯到了自己老婆身上,只能帮忙灭口。

所以,衣尚予让米康成回京时,米康成会那么害怕。

他是偷了傅淳的粮食,可是,傅淳死于屠城,主观上又不是米康成逼他屠城的。

可是,如果被衣尚予知道,他一直在偷偷和周氏合作去挖梁州的金矿,他身边没有兵,落在衣尚予手里,绝对死得悄无声息。所以,他宁可造反!

苏普会投敌,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些罪名可以告饶,有些罪名必死无疑。

一个人犯下了必死之罪,他的行事就会日益癫狂、不按常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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