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7章 振衣飞石(107)(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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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丝毫不知道自己又得罪了皇帝。

他和往常一样跟着谢茂进门二人都由宫人服侍着褪了常服拆下顶冠,朱雨进上热毛巾服侍谢茂捂脸,衣飞石就扭身坐在一边吃东西。习武之人本就容易饿,他中午也没正经吃东西就回行宫之后喝了点止吐的清粥,这都上夜了衣飞石饿得肚子里咕咕叫。

谢茂捂着热帕子闭目养神。他重生后身体还年轻,也就比衣飞石大不到一岁然而登基几年之后他的习惯就越来越往老年靠拢了。

这大半夜的正经小伙子都该来一顿夜宵他就不吃,他还用热毛巾敷脸解乏。

衣飞石才啃了半个肘子敷着脸的谢茂突然开口:“胃就好了吗?今夜少吃点。”

这突如其来的出声把衣飞石吓了一跳他看着剩下的半个肘子,晶莹剔透汁鲜味美。

放下吧觉得有点没吃饱不放吧……陛下的话还是要听的。衣飞石放下肘子喝了半碗微温的小米粥擦洗漱口起身。

屋子里烧着地火龙地上铺着绒毯,衣飞石赤脚走到谢茂休憩的躺椅边,屈膝坐下。

谢茂脸上还搭着帕子,衣飞石就先握住谢茂的手,让谢茂知道他过来了。他每天回来都会替谢茂揉穴解乏,已经成了吃饭睡觉一样的习惯。

哪晓得这一回衣飞石还没伸手往上,谢茂就自己伸手把脸上的帕子揭下来了。

耳力不及衣飞石好,总得睁开眼才能看清。如今发现衣飞石又奴婢似的跪在他身边的毯子上,谢茂霍地从躺椅上坐直了,问道:“朕身边是没有你的位置么?”

因为中午一碗羊肝惹出的祸事,谢茂很注意自己说话的态度,温柔得更像是玩笑。

果然衣飞石就没领悟到他是在质问,还以为皇帝又玩闺阁情趣了,利索地起身往他膝上一坐,两只手就挂在他脖子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既亲昵又娴熟。

谢茂还没反应过来,膝上就多了一个满脸讨好的心上人。

衣飞石还隐带狡黠暧昧地蹭了蹭:“有,有。这不是臣的御赐宝座?”

谢茂又好气又好笑,倒是想和衣飞石说说位置的事儿,架不住心上人亲亲啃啃肆意亲昵,雨歇云收时,寝殿里一片狼藉,衣飞石打着呵欠顾不上洗浴就在他怀里睡着。

谢茂当然知道,衣飞石这是故意回避。

他不想和自己谈这个话题。

衣飞石在谢茂跟前一向很坦诚,能够交付的东西,但凡谢茂问了,他都知无不言。

他很聪明,很多时候谢茂都不必问得很正式,言辞间稍微提及一句,衣飞石就会瞬间想明白前因后果,再找一个合适也波澜不惊地话题开始,细细向皇帝解释。

如果有一件事确实是他不想谈的,他才会假装听不懂。

谢茂当然也可以不管不顾单刀直入地问。他是皇帝,他有这样的权力。

可他也不仅仅是皇帝。

衣飞石反常的回避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他知道,如果从不拒绝你的爱人突然选择拒绝你,那你一定该反省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衣飞石在谢茂怀里睡得很沉。

习武之人本该极其警醒,可是,谢茂看得出来,衣飞石在他怀里睡着时一直都很放松。

曾经他看着衣飞石侧卧的背影,就幸福得以为自己得到了所有。现在呢?谢茂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重生几辈子最甜蜜珍贵的奖赏。活了几辈子,就是为了如今的相守。

两世帝王的经历让他自以为看淡了世间所有美色,榻上那点儿事,有什么紧要?

现在他真正和衣飞石在一起了,他才知道原来厌倦是因为人不对,不是这事儿不好。

男人很难真的将爱欲与肉欲分开,谢茂守着衣飞石玩了两世柏拉图,这一世真正尝到了滋味,他面上看似与往常无异,心态上已经有了些微的改变而他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今日衣飞石装傻,拒绝了与他开始那场关于“位置”的谈话,他才静下心来反省。

他问自己,衣飞石非要坐他身边那个“第二尊贵”的“女主人”位置吗?

他做皇帝的尚且顾忌物议,唯恐衣飞石成为朝野谈资,尚且不敢当着朝臣的面狠命抬举衣飞石,尚且不敢当着内阁大臣、枢机大臣、满朝文武的面,叫衣飞石去坐他身边的位置

那么,他为什么非得在一个相对私密的场合,压着衣飞石,逼衣飞石陪他在谢范跟前秀恩爱?

就算今日衣飞石坐了他身边的位置,显出了比谢范更尊贵的地位,那又如何呢?这一番做作,除了满足他自己“宠爱心上人”的虚荣心,于衣飞石又有何益?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给一个身份,虚头巴脑地在小范围内偷偷摸摸地“尊敬”,这样见不得光的“尊敬”,又算是什么尊敬?

说到底,今天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他对衣飞石的爱,他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爱欲。

衣飞石当然应该害怕。

皇帝没有给他立后的诏书册文,皇帝也不可能和他生育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皇帝给他的宠爱就是偷偷摸摸在六王跟前赐一个貌似尊贵的位置,皇帝除了说“朕喜欢你”,什么都没给他。

宠时余桃朕心爱之,厌时余桃朕深恨之。

纵然这个世界没有弥子瑕余桃故事,色衰爱弛的前例总归是遍载史籍、屡见不鲜。

爱这东西,既不能保存,又不能升值,说在就在,说没就没,无凭无据全靠一颗无法捉摸掌控的心加持,衣飞石凭什么相信谢茂就能爱他一辈子?

寻常人家的书童不知分寸爬主母位置上坐了一会儿,逮住了顶多打一顿卖了。

衣飞石真当着谢范的面坐了皇帝身边,皇帝一辈子疼他宠他也罢了,但凡有一丝失爱,他就是目无君上的死罪,黎王这人证都是现成的。

所以,衣飞石绝不会僭越本分,也根本不想和皇帝讨论这个话题。

你坐吧,朕心目中,你就是皇后,你天底下最尊贵。

这叫衣飞石怎么回答?说臣知道您哄人呢,臣才不会当真,还是梗着脖子,说臣不敢,臣就是不识抬举?衣飞石和谢茂说话都很坦诚,太坦诚了就会有陷入僵局的困境,所以,他宁可回避。

谢茂躁动了月余的心,终于在这一个寒风呼啸的寒夜冷静了下来。

他在短时间内越过了几辈子从未踏足的一大步,陌生的环境让他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知道怎么当皇帝,知道怎么治愈这个饥饿的乱世,知道接下去每一年将会发生的天变地灾,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去谈恋爱。

他所有的老练、成熟、会撩拨,都建立在猎人追逐猎物的技巧上。

他并不会爱人。

他只爱过衣飞石。

他第一次得到衣飞石。

老流氓遇到了新问题把心心念念想了几辈子的爱人弄上手之后,怎么办?

次日清晨,衣飞石照例服侍皇帝起床,洗漱更衣完毕,二人在暖阁早膳。

刚睡了起来,衣飞石脸上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潮红,坐在桌边看着满席清淡,想喝胡辣汤又怕皇帝训斥,就悄悄地看朱雨。朱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哪晓得谢茂一眼看穿:“又弄鬼呢?昨儿才伤了胃,不许乱吃!”

衣飞石只得老老实实地吃了一碗山药汤饼,半碟子煨南瓜。他想着,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到兵衙再煮一碗油泼面吃,配上炙得香辣的小羊肉……漱了口,衣飞石照例要随侍皇帝去书房,帮着端茶研墨,服侍片刻,才会离开。

意外的是,皇帝这回没说去书房,反而吩咐朱雨加了件厚重的雪氅皇帝畏寒,出门就是全副武装。

“你这样整天忙着不得闲,朕帮你看看。”谢茂说。

衣飞石才跟着谢茂出门到廊下,闻言在踏跺上没踩稳,脚下一滑,仗着轻功清俊才稳住了身形,却也打了个磕绊:“陛下……”

“军务朕不懂,你自己看着。朕替你理一理民务。”谢茂觉得自己没问题。

两辈子当皇帝都把陈朝纳入谢朝版图,稳稳当当当了二十年天下共主,谢茂觉得,只怕整个谢朝也找不出比他更了解陈朝各郡情况的人了。何况,他还真不是不通庶务、一直被内阁供着的昏王,灭陈之后,谢朝统共一千三百多个县,他全都走过一遍。

他觉得自己没问题,衣飞石觉得这问题大了去了。然而,皇帝表现得信心十足,衣飞石也不敢说您不靠谱搁行宫待着得了,满脸欢喜地答应:“臣谢陛下!”

皇帝出门当然比较麻烦,御前侍卫要排驾摆仪仗,卫戍军立即净街、净衙,哪怕行宫距离衣飞石暂时办差的行辕不远,还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抵达兵衙之后,衣飞石自然要让出正堂给皇帝办公,役兵立刻收拾东西。

谢茂问道:“你去哪里?”

衣飞石道:“臣在前衙理事,您有旨意,臣见召即回。”

“你商讨军务自然是秘事。这样吧,把外边东厢收拾一间屋子,你暂时在那儿见人。”谢茂蛮横地给衣飞石换了个办公室,想去前衙?不可能!必须在朕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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