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08章 振衣飞石(108)(1 / 1)藕香食肆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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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的西北督军事行辕中有一个专门处理故陈西十一郡的民务部门暂时就叫民部。

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管理机构总由八人主理,其中五个都出自衣飞石的私人幕僚室,另外三个是在长青城抓的陈人壮丁俱是在柏郡,乃至整个陈朝都极有声望的世家大儒。

衣飞石的几个幕僚年纪都不小了显然是衣尚予留给儿子的帮手。谢茂对这几个人没什么印象,想来前世不是死在了秦州之战就是被谢芝杀衣尚予时一锅端了,没活到谢茂掌权的时候。

倒是被衣飞石拉扯进来共同议事的三个陈人谢茂全都认识。

一见面就僵住了。

这三个陈人也没想过议事主席上坐的人突然就从谢朝的西北督帅变成了谢朝皇帝。

以他们在陈地的身份学识声望哪怕是衣飞石也不想太过得罪客客气气地招他们入幕也仅是咨询陈地安民之事。办差时双方都很客气,你施礼我还礼言必称先生、督帅,气得发狂了也顶多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再议。

这谢朝皇帝突然往正堂上一坐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见了皇帝你磕不磕头?

按道理是应该磕头的。陈朝皇室太孙陈久芳都屈膝投降、宣布归制谢氏已经亡国的陈人凭什么不磕头?

可这三个陈朝大儒都直挺挺地站在堂前只朝谢茂躬身作了个揖。

堂中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衣飞石的五个幕僚中有仰慕三位陈朝大儒人品文章的也有议事时撕过几场怀恨在心的,然而,不管是想解围还是想落井下石,这时候都没人敢吭声。

因为没人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帝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万一弄巧成拙呢?全身为上。

谢茂没有表示,银雷就知机地没有出声训斥。短暂的沉默之后,谢茂看向站在右首的矮胖老头儿,说道:“朕少时曾拜读银机先生所着操行卷,先生谓轻私节而重社稷,何解?”

他挑了陈朝三人中,心思最灵敏,做人最老练,也最会刷名声的柏青派党魁井桓下手。

井桓是柏郡本地大儒世家井氏出身,他的父亲井圭老先生曾任太子太傅,唯一呕心沥血教导过的学生就是天昌帝。不过,井圭后期与天昌帝政见不合,愤而回乡治学,倒成了儒家柏青学派的创始人。

井桓是井圭次子。

他的大哥井权也是个牛人,年轻时走鸡斗狗素行无忌,从来就没见他读过书。后来老父井圭下野,井家被同城的常家纨绔嘲笑门第衰落,这猛人一怒之下,以三十二岁高龄速刷县、府、院试案首,拿到考籍就下场乡试,又中解元,次年飞升会试,再中会元。连斩五场,场场霸榜。

到殿试时,天昌帝也给面子,钦点了状元,井权就成了陈朝历史上最牛逼的六元及第。

天下瞠目。

可惜这牛人命不好,当官赴任途中遭遇洪灾,被冲了个死无全尸。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别人不知道井权跑哪儿去了,谢茂知道。

如今谢朝的常宁府知府岑执纪,就是陈朝派来的大间谍,本姓井名权字守中,就是面前这个银机先生井桓死了几十年的大哥。这是谢茂想起来都要笑掉大牙的事,想来陈朝也是牛人太多,以至于天昌帝连井权这种猛人都不留在朝中治民理政,反而放到敌国去当间谍这不是神经病吗?

井圭所创立的柏青学派有一个很重点的学术观念,就是着重阐述了儒家的经权之道。

从他长子起名井权,可见一斑。

何谓经权?南北之道谓之经,东西之道谓之纬。此处说经,就是指天地间的常理,所有人都认同的规则。权,称也,然后知轻重。引申义为权变、权宜。经权之道,也可称之为“经常权变”。

简单一点说,经是“只向直中取”,权是“也可曲中求”。

井桓作为柏青学派的党魁,是最容易被“曲线救国”方针打动的一类人。

井桓当初着写操行卷,完全是帮着老爹怼朝廷,怼天昌帝,骂天昌帝刚愎自用自珍脸面,为了帝王威仪不顾黎民生死,他提出的“轻私节而重社稷”,就是针对当年天昌帝在梁河销毁茶引,裁撤茶课对百姓而言,茶叶不再官营,甚至不抽税,简直是仁政。

然而,裁撤茶课之后,朝廷没有跟进管理,茶山、茶道都被南郡世家所垄断,百姓反而更加吃不起茶了。那么,井桓就是为了庶民百姓骂天昌帝“重私节”了吗?

据谢茂所知,井桓之所以写书跳脚骂天昌帝,完全是因为井家身在西陲,以前凭着茶引还能分一杯羹,现在南郡世家全吃了,井家毛都捞不上,井桓气得吐血,于是愤而着书骂娘。

动机固然有待商榷,不过,谢茂是很赞同他“轻私节”的观念。

“死有何难?一盆水一碗药一面城墙,便是朕门外的卫士,一刀就能让诸位殉国死节。”

谢茂说话时略带了一点笑容,就是很明白地一种“朕在努力给你们面子,别逼朕翻脸”的姿态。这是最恰当的表态。如他这样的年纪,表现得太过礼贤下士,反而让人觉得轻佻可欺。

“死了怎么办呢?史书上给诸君记一笔忠义节烈,说朕暴虐黎庶?”

他笑了笑,眼中带出少年人才有的舒展与远望,“朕还未弱冠。朕若不猝死,起码治世三十载。这三十年里,朕但凡做一件丹青所眷的好事,你们的鲜血就变得毫无意义。”

“朕登基就平了陈朝,朕完成了太祖太宗心心念念百十年的愿望,朕让天下一统。”

“朕是并陈入谢,让玉叶重圆的帝王。”

谢陈两朝分裂之前,皆同出一源,故朝舆图形若玉叶,所以谢茂说玉叶重圆。

“逼死了你们,朕仍旧是千秋彪炳丹青赞颂的圣明君主,你们除了史书上短短的两行字,还剩下什么?”

井桓沉默不语。

在他身边的大儒常笃则反驳道:“还剩一腔忠义之气,常在天地!”

“好,先生忠烈,堪表后世!”谢茂给他鼓掌喝彩,又问他身边的大儒鲜伯珍、井桓,“两位也如常先生所想,要留一腔忠义之气于天地后人?”

鲜伯珍脾气比常笃还暴躁两分,只是这些天衣飞石一直礼贤下士,凡事都召了他们三个陈人来商议,听取陈人意见,并没有肆意使用刀兵镇压,他也确确实实在这个临时民部,为本地陈人争取了许多福利,所以,他很珍惜这个入幕的机会,一直憋着没吭声。

现在谢朝的皇帝鼓掌讽刺常笃,还点名问他敢不敢死,他眼皮一翻:“死则死耳,何必多言!”

井桓本心是不想跟谢朝对着干,陈久芳都投降了,人家皇室都归顺了,你蹦跶什么啊?然而,他现在完全被俩老哥们儿给绑架了,就算他再不想死也不能当叛徒,只能闭眼不语,选择默认。

谢茂一挥手,几个侍卫就进来把三位陈朝大儒拉了出去。

“几位先生也随朕出去走一走?”谢茂问另外五位衣飞石的私人幕僚。

他对能办事的大臣一向温和随意,这五个虽然只是衣飞石的私幕,还称不上朝臣,然而年纪上去了,才干本事也有,谢茂就不会把他们当奴婢看待最起码,这些天有事都得这些人去办呢。

这五个幕僚连忙屈膝应是,心里震惊,这皇帝什么心性啊,热衷亲自看杀人?

哪晓得跟着出了门,三个陈朝大儒都在廊下站着,身上还给披上了来时自己穿的皮毛衣裳。

一个穿着牙白色坐龙蟒袍的英俊汉子走了进来,给皇帝屈膝施礼,自称臣谢范。

原来是黎王。

几个幕僚就更懵了,这杀三个陈人,还要专门叫黎王来监刑吗?

皇帝含笑叫黎王免礼,恰好银雷捧着手炉出来,黎王很自然地上前帮皇帝拿着手里的袖笼,服侍皇帝把手炉收进袖笼里煨好,这姿态也不显得谄媚,更像是臣兄对帝王的爱戴,问道:“陛下欲往何处?时候不早了,若是出城怕天黑前不及回驾。”

衣飞石被谢茂摁在东厢房里办公,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施礼问道:“陛下要出门?”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目光望向西北督帅衣飞石的方向,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就在城外的李河乡转一转。你忙吗?若是不忙,朕要你随侍。”

皇帝都说了这话了,衣飞石忙也得不忙。他即刻答道:“是,臣即刻点兵。”

“不必多少人,带上亲卫就是。”谢茂吩咐黎王,“兄王安排,这就走。”

黎王要准备皇帝用的车驾,谢茂已经拢了拢大氅走了出来,说道:“朕走着去。”

黎王刚要劝说不安全,路上还没封干净,万一有陈朝奸细放冷箭,没个遮挡岂不是糟糕?

谢茂已经走到了衣飞石的身边,笑道:“定襄侯在朕身边护持,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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