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50章 振衣飞石(150)(1 / 1)藕香食肆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长安侯衣飞金的薨逝成了京城的头等大事。

宫中仅有的两名皇嗣每天清早到长公主府报到毫不自矜身份,只管把自己当子侄辈用,站在门前堂中帮着衣家上下招待来吊唁的宾客。

谢沃、谢泽年纪都不大,板着脸小人儿一个,见了来客就拱手作揖,帮着指前往灵堂的路除此之外两人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们这样一天不缺席地站班,就足以说明皇室对衣家的看重。

哪怕衣飞金回京“养病”这事儿是有猫腻,朝中不少人也都知道周氏涉嫌资敌叛国,在衣飞金死后皇帝还是不计前嫌给了衣家足够的体面,让衣飞金死后哀荣。

为了让衣飞石宽心,不至于太过悲伤谢茂少不得还要做些官样文章。

诸如特旨许衣飞金以一等公的规制下葬,再让礼部给衣飞金议一个好看的谥号他自己实在没法儿真情实感地给衣飞金写祭文,现场捉了单学礼阁老当枪手,洋洋洒洒几大篇就假装是自己写的叫黎王谢范亲自在衣飞金下葬祭祀时宣读。

除此之外他还办了一件让衣飞石很惊讶也很感动的事。

不等衣家请封,朝廷就有恩旨降下,让衣长安承袭了衣飞金的长安侯爵位,不降等。

衣飞石满以为皇帝那样讨厌大哥,大哥生前不及请封世子,这爵位只怕是要掉了。

谢茂想法直接得很,衣飞金的爵位是他自己玩命挣来的,留给他的长子是世间最起码的公道。这皇帝若是连带兵打仗流血流汗的将领的便宜都要强占,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谢茂也有几分唏嘘。

曾经他对衣飞石许诺过,只要衣飞金安安稳稳把西北交接给衣飞石,他就调衣飞金去南边,一旦打下来了浮托国,朝廷再封衣飞金一个国公爵。衣家一门三公,何等荣耀?

世事难料。

谁又想得到,曾经威名赫赫、年少封侯的衣飞金,年轻轻地就薨了呢?

办完了衣飞金的丧事,整个秋天就过去了。

哪怕有赵从贵、朱雨整天围在衣飞石身边服侍,谢茂也常常赐衣赐食微服出宫敲打关切,衣飞石还是瘦了一圈。他进宫时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脸上的肉少了,谢茂搂着他摸了摸,肋下也是嶙峋骨相。

谢茂气得反手就打他屁股,骂道:“朕是少给你吃了么?瘦得跟流民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哪怕衣飞石不常进宫,谢茂也会经常出去看他,倒也不觉得什么。

今年稷下庄试种神仙麦,谢茂临时离京十多天,这会儿再看衣飞石就有了触目惊心之感。

衣飞石脸上本来挂着笑容,挨了一巴掌就怔住了。他这样子和往常的反应不大一样,谢茂又怕打疼他了,正要给他揉揉,说两句好话哄他,衣飞石拉着他的袖子慢慢爬了起来,坐在他膝头,紧紧抱着他的肩膀,许久都不肯放。

衣飞石很少露出这样的脆弱,面对谢茂的时候,他总是神采奕奕、随时都能听候差遣。

感觉到衣飞石紧绷的身躯,谢茂轻轻抚摩他的背心,无声地安慰他。

许久之后,谢茂终于忍不住了,提议道:“朕陪你睡一会儿?”

他这样直挺挺地坐着,膝上还蹲了一个百多斤重的精悍将军,再是削瘦了一圈,那也是个成年大男人,就这么四边无着地坐着,他实在有点撑累了。

想着再抱一会儿,说不得自己就要摔个四仰八叉,为了帝王颜面,谢茂不得不开口。

衣飞石在长公主府当然睡不安稳。

那个地方从来不像是他的家,他睡过衣尚予的行军床,也睡过衣飞金的行军床,都比在马氏身边睡得安心。

衣飞石怔怔地想起了从前,在军中,衣尚予的行军床比较宽大,他睡着能打滚。衣飞金的行军床就窄了很多,有时候他趴着睡觉,衣飞金还要坐着洗脚,一屁股就坐在他脚上,他故意吱哇乱叫,衣飞金抬起屁股就打算坐他的脸……

到后来,他也有自己的行军床了,有属于自己的军帐,哪怕枕戈待旦,也无比安心踏实。

衣飞石嗯了一声,从谢茂膝上下来,顺势枕在谢茂的腿上侧躺着。

嗅着皇帝身上独特的香氛,这是最让他安心的味道,也是最让他安心的地方。他躺在皇帝的身边,不担心会被训斥,会被责难,也不必牵挂远处的刀兵,可以彻底安心地享受来自皇帝的庇护。

就算做错了,就算惹了皇帝生气,这位天下至尊也不会真的伤害他,至多板着脸,故意提起声音,抽抽那个假屁股只要他还一天在皇帝心上,皇帝身边就是他最安全的栖息之地。

“睡吧,这些日子你累了,多休息几天再上衙门。”谢茂看着他瘦出骨相的脸颊,低声道。

衣家骤失长子带来的震动,远比当日衣琉璃的意外死亡更大。哪怕衣琉璃被追封为公主,衣飞金仅以一等公仪制下葬,失夫弱女与高门嫡长的地位仍是天差地远。衣琉璃死了,衣飞石只是伤心,衣飞金死了,衣飞石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大哥临终之前,要我过继宁儿。”衣飞石闭着眼睛,到底还是得跟皇帝说这件事。

谢茂突然笑了,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咱们这像不像民间村头的老夫妇?才几岁呀,就要操心子侄辈的事了。这家讨厌的亲戚,那家新奇的闲话……”

这就是不答应了。

衣飞石早知道皇帝不会答应,倒也不是很失望,勉强笑了笑:“那臣不说了。”

谢茂摸摸他的脸颊,他在皇帝腿上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

因皇帝不许,衣长宁过继到襄国公府的事被暂时搁置。

三个月后,衣飞琥、衣长安离京,从此长居凉州殷家祖地。衣长宁仍留长公主府,为父守制。

长公主府摘下了门额的丧幡,邻家又点起了红通通的灯笼,响起了丝竹之声。然而,丧事办完了,失去了嫡长子的长公主府却很难立刻走出阴影,镇国公衣尚予告病闭门不出,衣飞珀也谢绝了一切饮宴邀请。

始终侍奉在御前的衣飞石当然不能和父亲幼弟一样任性,他养好了身体,恢复了精神。

然而,衣飞金的薨逝,带走了衣飞石不必撑门顶户的天真。从此以后,他再不是那个天塌下来有长兄顶着的任性次子,他延续了多年的“少年意气”,在此彻底终结了。

对天下大多数人来说,太平六年,仍旧是个好年景。

冬雪降下。

南境捷报频传,稷下庄冬麦丰收。

年年哭穷亏空的崇州府今年终于交上了税,工部年前修成了成陵与远安河两个大工程。

文老尚书高高兴兴过了他无病无灾的八十大寿,席上吃着皇帝所赐,稷下庄神仙麦蒸出的大寿桃,老人家乐淘淘地滋儿了二两米酒,画了一幅流传千古的太平仙桃赐寿图。

这马屁拍得艺术水准极高,画中老叟所得仙桃乃神仙所赐,直接就把赐了寿桃予他的太平天子捧上了天四面开花的粮庄已把试种的神仙稻吹得神乎其神,稷下庄又试种出同样产量极高的神仙麦,民间已经有了传闻,猜测皇帝乃是神农转世。

文荣老尚书显然也听了这坊间闲话,那神仙麦磨成的面粉制成的寿桃又实在滋味美妙,有了二两酒,有了各地的捷报、喜报,有了前半生的战乱坎坷,有了近年的灭陈之战,海晏河清的盛世仿佛就在眼前。老人家一时憋不住,可不就挥毫而成了么?

这幅太平仙桃赐寿图画成的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太极殿。

这对谢茂而言倒是个意外之喜,前两世他试种出神仙麦时,已经是十多年后,文老尚书已然作古,也就没有这一幅传世之作出现文老尚书保养身体,嫌作画耗费心血,多年只写字不做画,连大字都写得少,这老宝贝的亲笔真迹,可不是珍贵无比吗?

谢茂得意极了,先在太极殿自己欣赏了半天,又揣到长信宫跟太后显摆,晚上拉着衣飞石看了半宿。第二日不朝,他也耐不住,先跟来太极殿找他的陈琦、单学礼炫耀了一遍,后来干脆带着画儿,冒着小雪,去内阁坐了大半天。

这且没完。

第三日大朝会,谢茂好歹按捺住了,没在朝会上嘚瑟。

下朝之后,万年不召翰林院侍奉的皇帝借口“赏雪吟咏”,把翰林院那一帮子顶级文人召来,在一片快要消失的残雪中吹冷风。没等谢茂冻得受不住,就有懂眼色的翰林待诏“大胆”请求观赏文老尚书的新作,谢茂立刻乐淘淘地请他们进门欣赏。

当日赏雪吟咏,共作诗七十八首,没一首跟雪景有关,全都在拍皇帝马屁,吹捧神仙麦。

皇帝很高兴,参与吟咏的翰林们每人都赏了一袋子稷下庄丰收的冬麦。

这秋天才下种的小麦,冬月就能丰收,生长周期短,长势却很丰茂,产量比原种高,磨成面粉之后,烹制的各种面食,味道口感都远胜原种。因才试种丰收,市面上皆无售卖,走粮食公司的门路也弄不到,只有皇帝才赐得出来。

于是,谢朝诗文史上又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太平六年,寓居京师的大诗人、大才子们全都发了疯,集体写诗词赞美馒头、面条、烧饼、花卷……怕不都是一群吃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